由新見陳寶成遺印再談陳鴻壽家世考證問題,篆刻小站轉

陳鴻壽之子陳寶成用印一方,朱文,曰“呂卿父”,青田石素章,印面尺寸2.6×2.6厘米,通高6.5厘米。原石本無款,今有資深璽印專家孫慰祖、童衍方先生鑒定觀款。此印印文為典型繆篆,“呂卿”兩字橫筆居多,是以橫向延展,“父”字則取縱勢,章法自然妥帖。此印為浙派篆刻“西泠八家”後期領袖陳鴻壽40歲後所作精品,由於為親人刻印的緣故,創作心態無疑較為輕鬆自然,因此用刀節奏也十分明快。這一時期陳鴻壽刀法已經由遲緩碎切逐漸轉向疾速的長切,風格漸趨凌厲恣肆。孫慰祖先生認為這種刀法風格的嬗變,“除了技法熟練作為條件,藝名流播之下累於邀刻漸多和創作心態、情境的不同也具有較直接的影響”。(1)

北京匡時2019春拍 方寸乾坤——印石篆刻專場

陳鴻壽為陳寶成刻“呂卿父”方章

2.6×2.6×6.5cm

RMB:600,000-800,000

出版:

1、《種榆仙館印譜》,郭宗泰輯,清道光元年(1821)。

2、《西泠八家印譜舊拓本》,高絡園輯,民國年間。

3、《篆刻史話》,西泠印社,郭若愚編,2000年。

4、《可齋論印三集》,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年。

5、《陳鴻壽篆刻》,上海書店出版社,孫慰祖編,2007年。

“呂卿父”是一方流傳有序的作品,郭若愚在《陳鴻壽的“阿曼陀室”》一文中曾著錄並述及:“1956年間,從陳氏後裔流出一些青田石章,散在古玩市場,全無邊款。……陳寶成,字呂卿,號小曼,是陳鴻壽的兒子,這些印大都見郭友梅輯《種榆仙館印譜》。”(2)檢清人所輯《種榆仙館印譜》,是印赫然在列,且與“寶成私印”同鈐一頁,當為對印。此印後又經高時敷手,鈐輯於《西泠八家印冊》中,後著錄於《陳鴻壽篆刻》一書。

《種榆仙館印譜》出版

關於陳鴻壽家世的研究,孫慰祖先生篳路藍縷,大致釐清了主要關係。蕭建民《陳曼生研究》一書雖有所補充,但考證陳鴻壽有五子二女,其中長子陳寶枝、次子陳寶雲皆早殤,三子陳寶成,四子陳寶禾,五子陳寶芬(3),謬以千里,亟待糾正。

陳鴻壽祖父陳士璠(1690—1756),字魯章,號魯齋,曾任江西瑞州知府(4)。父陳京(1745—1802),字次馮、稚峰。青年游幕,奔走四方。晚年歸錢塘,以書畫自娛(5)。原配許氏生二子,長陳鴻壽(1768—1822)、次陳鴻豫(1774—1823)。陳鴻豫初字汝銛,後改字仲恬。道光三年(1823)赴都應試遘疾,於三月十三日歿於邸舍。陳鴻壽從弟陳文述(1771-1845)(6),字雋甫、雲伯,與陳鴻壽同入阮元幕府,時稱“二陳”,曾知江都、常熟、繁昌等地。

陳寶成(1793—約1829),字呂卿,號小曼,齋室名香蘅吟館。孫慰祖先生曾以舊譜中陳寶成用印“我生之初在癸丑”,推測其生於乾隆五十八年(1793)(7),當不誤,是年陳鴻壽26歲。寶成成立後隨父宦遊,常侍左右,故陳鴻壽為其治印頗多,又以父為子刻,多不署款。今存陳寶成用印還有“陳寶成印”、“小曼”、“小曼隸古”、“陳氏呂卿”“錢唐陳寶成呂卿氏印”等,其中大多為陳鴻壽所作。

嘉慶十六年(1811)三月,陳鴻壽補溧陽知縣,官署有數百年古桑一株,與牆外桑連枝直接,乃於其旁葺“桑蓮理館”,成為當時游幕於江蘇一帶的文人雅士高會之所。郭麐、高日濬、查揆、汪鴻、汪敬、許乃濟、江青等人客此吟詩填詞、治印書畫,共推陳鴻壽為盟主,文酒生涯頗不寂寞。其時,陳寶成亦隨侍於瀨上(8),他自幼受父親與好友濡染,精通詩文、書法。《靈芬館詩話》錄其《洮湖棹歌》云:“小山山影入波搖,巧石浜前路未遙。一杵晚鐘歸艇急,南雙橋接北雙橋。”(9)詩意清新,自是不俗。從自用印“小曼隸古”推測,他與父親一樣也擅於書法。

陳寶成與錢杜交好,嘉慶十七年(1812)錢杜為其作《香蘅吟館圖》,並有《小曼香蘅吟館橫卷,蘅似葵而香,名見於騷經,古人未有圖之者。余以意寫之,觀者不求形似可耳》、《再為小曼作設色山水》(10)等詩紀事,陳文述亦作《呂卿侄〈香蘅吟館圖〉》詩題詠。(11)

陳寶成妻許宜芳,為錢塘許氏家族許乃大之女。以往多以為寶成娶潘奕雋女,實非。蕭建民文以許宜芳為許乃安女,亦誤。杭州橫河橋許氏為世家,與陳氏有通家之誼。其中許學范(1745-1816)(12)生有九子,除兩子幼殤外,七子乃來、乃大、乃濟、乃穀、乃普、乃釗、乃恩皆相繼中舉,乃濟、乃普、乃釗登進士,是名副其實的“七子登科”,烜赫一時。許乃大(1773-1834),字仲容,號榕皋。嘉慶辛酉(1801)舉人,曾任上海知縣、江蘇知州。今存陳鴻壽致榕皋札稱受信人為“親家”,即許乃大,而非潘奕雋,只因二人皆號“榕皋”,引起誤會。

許宜芳(1795—?),字善仙,亦一時才女。據郭麐記載:“宜芳女士許善仙,曼生子婦,小曼之配也。幼隨宦四川,歸里後追思昔游,作《輕舟岀峽圖》自題詩並序云:‘丁卯之春侍母赴蜀,時余年甫十三’……”(13)可知其生於乾隆六十年(1795)。許宜芳出生名門,工詩善畫,與當時名士多有唱和,曾繪《輕舟岀峽圖》廣邀題詠。又據郭麐《曼生令嗣呂卿寶善新婚索詩為贈》詩(14),可知與陳寶成締結連理在嘉慶十六年(1811),而陳寶成初名寶善(15)。

陳寶成卒年未詳,陳文述作《哭小曼侄》,中有“如何名父子,同此少年場”、“全家歸未得,我亦感辛酸”等句(16),可知去世在陳鴻壽之後。道光八年(1828)九月郭麐在《曼生存印記》中提到將曼生為其所作印章鈐印一份“付寄曼生令似寶成”(17),可知寶成此際尚在世。但郭麐道光十年(1830)所作《曼生第三子寶恆以〈貽硯圖〉乞題感賦一首》有句雲“膝下伶仃小兒女,兩兒齊年皆十六。努力望爾勤菑畲,三株之樹弱一株”(18),則彼時寶成已下世。故綜合以上信息,可推證陳寶成約卒於道光九年(1829)前後。此詩又透露出曼生另兩子同庚,道光十年(1830)時皆為16歲,則可推證他們都生於嘉慶二十年(1815)。

筆者曾見嘉慶二十一年(1816)陳鴻壽手刻紅木筆筒拓片,銘曰:“嘉慶乙亥三月廿日,次兒寶咸生前一夕,余夢以筆授其母,冀他日能以文章鳴也。既擬顏堂曰‘夢筆’,復記於此,竝系以銘,待長成付之。古人夢筆皆佳兆,畫日一支為國寶。小兒嶷嶷頭角好,他日蘭台脫密藁。翹軒寶帚資迅掃,封此管城不為小。次年丙子四月九日曼翁並書。”由此可知,曼生次子為陳寶咸,生於嘉慶二十年(1815),此際陳鴻壽已48歲,老來得子,故對此子抱以殷切期望。寶咸之名,又見陳文述《題寶恆侄〈貽硯圖〉並示侄寶咸、侄孫沅澧》,詩中稱三人為“遺孤”,可見曼生、寶成逝後,寶咸、寶恆是陳鴻壽僅存的二子。

另有嘉慶二十年(1815)五月卅日陳鴻壽致陳文述信札,云:“欣知吾弟抱孫之喜,不勝快忭。寶書之名適與次兒雷同(擬即改第二字以避熟),皆積書以望子孫之意,然他年竹林小友究有所嫌。兄之長子本以寶名(荔峰子亦以寶次,恐更有以書名者),只好吾弟處勉強更改也。”(19)道及陳文述孫欲名“寶書”,然陳鴻壽次子亦名寶書,故與陳文述相商改名以免同名之嫌。從時間上判斷,札中所言次子“寶書”可能即陳寶咸,曼生次子誕於嘉慶二十年(1815)三月廿一日,與陳文述之孫生辰相近,在為孩子取名時不約而同擬為“寶書”,後又以他故,曼生次子亦棄用“寶書”而改名寶咸。

陳鴻壽三子名寶恆,見郭麐《曼生第三子寶恆以〈貽硯圖〉乞題感賦一首》(20),另陳鴻壽致許乃大信札中有“李妾獲舉一雄,寒家丁不甚旺,得此聊以解嘲”(21),此子或即陳寶恆。由前文考證曼生第二、三子同庚(非一母所出),則陳寶恆亦生於嘉慶二十年(1815)。

陳鴻壽一女名寶嫻,字君雅,擅書法。陳文述有《侄女君雅(寶嫻),曼兄女也,善行楷書,得兄筆法,賦贈一律,補入西泠閨詠》:“舞鶴游天體勢殊,而翁書品匹歐虞。郗璇解說蘭亭褉,衛鑠親傳筆陣圖。司馬題橋偕貴壻,采鸞寫韻學仙姝。謝庭群從工吟事,能比淸才道韞無。”(22)陳延恩《種榆仙館詩鈔序》雲陳鴻壽詩稿“為其女夫趙君漱厓所藏”,(23)可知陳寶嫻適趙祖玉。趙祖玉,字漱崖、漱厓。趙佑孫,趙日煦嗣子,趙日照子。錢塘諸生,官兩淮通州鹽運分司,緝梟匪、興書院、立義塾、建嬰堂,頗有政聲,道光二十七年(1847)因夾帶私鹽案發被李星沅彈劾撤任。其子效曾為咸豐辛亥(1851)舉人,官山西太原知府。陳鴻壽當不止一女,而名未傳,茲將其正確的家世關係整理為簡表。

陳鴻壽家世關係簡圖 朱琪編繪

蕭建民先生《陳曼生研究》一書據陳鴻壽《十二月二十九日哀枝兒作》一詩,以為長子為寶枝,恐未確。“枝兒”應系乳名,而非譜名,此子出生較早,據“兒命格固奇,亥寅各妃偶”推測,或出生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蕭文又言曼生次子名寶雲,卒於嘉慶七年(1802)六月,時年六歲,亦誤。其所據湯禮祥《悲小女》詩小註:“小女澄兒字吾友陳曼生子寶雲,八歲而殤,時嘉慶壬戌六月也。”(24)竟斷句為“小女澄兒,字吾友。陳曼生子寶雲,八歲而殤,時嘉慶壬戌六月也。”(25)將本為許配之意的“字”誤解為“字號”的“字”,所記卒年亦屬湯女澄兒。然湯禮祥所記“寶雲”,也許是出於誤記。

蕭文又以陳寶禾為曼生第四子。今檢《道光十五年乙未會試同年齒錄》,陳寶禾(1805—?)(26)實為陳嵩慶(27)之子,有胞弟寶芬、寶齡,與陳鴻壽一支為同族。蕭文再據陳文述子裴之《贈族兄呂卿(寶成)、族弟子嘉(寶禾)、子誦(寶芬)》(28)一詩,認為陳寶芬(子誦)為陳鴻壽第五子,皆非。陳寶成、寶禾、寶芬三人為族兄弟,但寶禾、寶芬皆系陳嵩慶子,並非陳鴻壽所出。關於陳鴻壽家庭情況的考證,在未找到族譜資料的情況下,僅憑相關存世文獻進行梳理,確實比較複雜,但蕭建民先生大著未免謬誤過甚,為陳鴻壽相關研究平添了許多障礙,不得不稍作辨誤。

《道光十五年乙未會試同年齒錄》中相關記載

陳鴻壽是“西泠後四家”的領軍者,也是其中篆刻藝術成就最高者,其篆刻在嘉道以後風靡一時、舉國若狂(趙之謙評語)(29)。陳鴻壽篆刻雖然著錄較為全面,但尚存的原印實際大部分已收歸公藏,市面流傳的實物已經十分有限,這方陳寶成遺印為陳氏一門故物,自然更顯珍貴。今就所見稍作引申,草撰此文,希望能夠拋磚引玉,將陳鴻壽家世問題的研究推進一步。

作者:朱琪(南京藝術學院博士、西泠印社社員)

注釋:

(1) 孫慰祖《跋涉在仕途與藝術之間——陳鴻壽行略與藝事考》,《陳鴻壽篆刻》,上海書店出版社,2007年版,第24頁。

(2) 郭若愚《篆刻史話》,宋緒康設計有限公司,2000年版,第199頁。

(3) 蕭建民《陳曼生研究》,西泠印社出版社,2011年版,第8頁。

(4) 杭世駿《中憲大夫瑞洲知府陳君墓表》,《道古堂文集》卷四十五,清嘉慶刊本。

(5) 郭麐《陳次馮先生家傳》,《靈芬館雜著》卷一,清嘉慶年間刻本。

(6) 陳文述道光二十五年(1845)卒於繁昌任上,見長洲謝承恩撰《陳文述傳》。

(7) 孫慰祖《曼生一家人》,《可齋論印三集》,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年版,第270頁。

(8) 查揆《嘉慶壬申秋,汪已山敬訪曼生於溧陽桑連理館,遂偕聽香、小曼同游龍池,曼生為作圖紀之。越十年道光癸未,仆過袁浦,已山出示屬題,攜以北行,又三年矣,屬有南還者,為題其後歸已山》,《篔榖詩文鈔》詩鈔卷十九,清道光刻本。

(9) 郭麐《靈芬館詩話》卷九,清嘉慶二十一年刻,二十三年增修本。

(10) 俱見錢杜《松壺畫贅》卷下,美術叢書本。

(11) 陳文述《頤道堂集》外集卷五古今體詩,清嘉慶十二年刻道光增修本。

(12) 許學范,字希六,號小范,又號芋園。乾隆三十七年(1772)進士,歷官刑部員外郎,有惠政。

(13) 郭麐《靈芬館詩話》續詩話卷四,清嘉慶二十一年刻二十三年增修本。

(14) 郭麐《靈芬館詩四集》卷四,清嘉慶年間刻本。

(15) 杭州又有同名陳寶善者,字楚賢,號心蓮。錢唐人。郡廩生。

(16) 陳文述《頤道堂集》詩選卷二十八,清嘉慶十二年刻道光增修本。

(17) 郭麐《靈芬館雜著》三編卷六,清嘉慶年間刻本。

(18) 郭麐《靈芬館詩續集》卷八,清嘉慶年間刻本。

(19)蕭建民《陳曼生研究》,西泠印社出版社,2011年版,第335頁。

(20) 郭麐《靈芬館詩續集》卷八,清嘉慶年間刻本。

(21)【日】林田芳園《陳鴻壽の書法》,二玄社,1997年版,第179頁。

(22) 陳文述《頤道堂集》詩選卷二十八,清嘉慶十二年刻道光增修本。

(23) 陳鴻壽《種榆仙館詩鈔》,清道光年間刊本。

(24) 湯禮祥《棲飲草堂詩鈔》卷四,清嘉慶二十年刊本。

(25)蕭建民《陳曼生研究》,西泠印社出版社,2011年版,第275頁。

(26)陳寶禾,字子嘉,號似谷。道光乙未進士,官順天府丞。工詩善弈。

(27) 陳嵩慶原名復亨,字荔峰,號復庵。錢唐人。嘉慶辛酉進士,官禮部侍郎。

(28) 陳裴之《澄懷堂詩集》卷十四,清道光年間刊本。

(29)朱琪《真水無香——蔣仁與清代浙派篆刻研究》,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8年版,第20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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