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耘心靈深處的凈土,葉青峰先生篆刻作品賞析,馮寶麟

十多年前,第一次在展覽上見到葉青峰先生的作品,便被他極具創造力和感染力的肖形印迷住了。他用手中的刻刀,在石面上塑造了一個古老而神秘的世界,在這片“天地”里,演繹着一個又一個人們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事:那是人類的集體記憶,已經被現代的“浮華”遮蔽在歷史的深處。青峰兄用心解讀了它們,並拂去厚厚的塵封,讓它們從遠古走來,帶來久違的高潔和神聖。那些被他高度概括的“藝術形象”,或庄或諧、或動或靜、或歌或舞、或悠然自得、或大施法力,都生動而傳神,讓欣賞者領略了純樸的古風,領略了原始的神秘,讓人們透過印面這一“窗口”,窺視了藝術家心靈深處的那片“凈土”。

後來,又讀到他其它類型的篆刻作品,都能在方寸之間展示印人豐富的精神世界,並賦予那刀那石以人文關懷,因而作品具有了靈性,具有了思想,具有了感人的藝術魅力。

由湖北美術出版社出版的《當代中國書法篆刻家——葉青峰作品精選》一書,是葉先生多年篆刻創作的一次全面總結。書中收錄了他各階段、具有多種審美追求的精品力作一百五十餘方,向人們立體地展示了他的藝術成就。詞句印、碑字印、圖形印、道像印、齋館印、細朱文印、生肖印、蟠條印、佛像印等被分門別類地整理出來,洋洋大觀。

在書中,肖形印佔了很大的比例,也是給人們啟發最大、最具有創造性和學術意義的部分。肖形印作為篆刻大家族中的一個分支,從上古一直發展到今天,可謂生生不息。從流傳至今的古代肖形印資料看,先民們從中表達的多是對上蒼和神靈的敬畏與崇拜,他們把靈異的自然之物或是隱喻自身的各種形象極簡練極概括地歸納到印面上,帶有明顯的圖騰意識,或藉以祈福、驅邪,展示自身的創造力。印藝發展至文人篆刻時代,審美成為它的主要功能,而個性化的創造便成為必然,所以,人們充分利用刀與石的特性,創造着、豐富着、發展着這一藝術形式。葉青峰先生便是當代印人中一位出色的代表,他從自己的審美立場出發,在當代的文化背景下去思考這一藝術形式的發展之路,擔當起“為往聖繼絕學”的神聖使命,終於有所得、有所成,在肖形印一隅,開闢了一片新的天地。

葉氏肖形印最大的特點是走出前人創作的圖騰化,讓印面的內容豐富起來。他創作的題材多取自民間傳說和佛教、道教故事,而被刻劃的形象也都有着各種流傳的藍本,這對他的創作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因為篆刻藝術最大的特點就是“納須彌於芥子”,要在方寸之間,用最簡練的“語言”,傳達最豐富的內容。既要維護印面的洗鍊、簡潔,又要保持所塑形象的原始風貌。所以,“只有經過概括提煉,取捨組合,藝術品位才會躍然而升”(葉青峰語)。他做到了這一點,寥寥數刀,便讓一個個印面上的形象鮮活起來,組成一個充滿神秘色彩,而又令人感到親切的歷史畫面。另一個重要特色是:他將前人對具體事物的摹形改為對“故事”的演繹,擴展了肖形印的表現領域,增加了印面容量,“故事性”的介入,也增強了作品的可讀性,增加了作品的信息含量,讓欣賞者在解讀的過程中,得到美的享受和智慧的啟迪。象道像印中的“八仙圖”、“千里眼順風耳”等,都是我心儀之作。

青峰先生的文字印,無疑受了其肖形印的影響。而這些影響落實到具體的創作中,便是對傳統創作觀念、傳統構圖方式和技法語言的個性化改造。“個性化改造”的結果是,他的印章具有了鮮明的時代特色和全新的視覺效果。

青峰先生的印,具有很強的形式感,具有一種對欣賞者視覺的盅惑力。我們常常從解讀文字的傳統路徑去尋找藝術作品中的“景點”,但在葉氏的印面上,這種“習慣”便很容易陷入“誤區”,迷失方向。這是他故意設置的迷局,“在以刀分割空間時,使明線和暗線處在糾葛之中,造成朱白交疊的錯覺,從而產生一種奇趣……每有佳作,有穿牆越壁之妙,得者悅其形而愉於心,品其韻而會其意,形影縈繞於懷,餘味不盡。”(葉青峰自解)是的,當我們在經過“山重水複疑無路”的徘徊後,眼前一亮,豁然開朗,便能進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之中,方悟到悠悠曲徑之後別有洞天。青峰先生的“朱白混視印”是這一追求的集中體現。正是在有意打破人們欣賞“套路”的用意下,“刀法”不再亦步亦趨地服務於“字”,而失去了“字形”桎梏的刀,便有了更豐富的表現力。而這樣創造出來的“字”,也是經過了作者觀念重新陶鑄的,所以他的這些印作(尤其是白文)都表現出一種渾厚、樸實的品格,有一種經歷過歷史風雨剝蝕的雄沉、大氣。

近年,青峰先生銳意求新。在章法上,他有意地強調各種對立元素的衝突,製造“矛盾”,使印面上劍戟叢生、旌旗獵獵,令觀者如入古戰場中;字法上,他利用誇張、變形等手法,消解文字的可讀性,令其成為一組組構成畫面的“新元素”,藉以增加創作者自由發揮的空間,增加印面的節奏感;在刀法上,他已經不再拘泥於沖、切之類,而是把“刀”的表現性能發揮到極至,尤其對“披、削”的青睞,使之更少人意而近自然(天然),少篆意而多畫趣。

青峰先生的膽識是過人的,他在用最現代的手法耕耘心靈深處那片古老的凈土。他的創作以及創造性的探索,是在一種現代觀念的指導下進行的,是基於一個現代文化環境中的人對篆刻這一傳統藝術形式的獨立思考展開的,因此,這些嘗試性的創新實踐便有着非同尋常的現實意義。當然,任何探索者的腳步都會遭遇荊棘的羈絆,每一條探索的路上都會有許多坎坷,但“我思故我在”,篆刻也應更多地展現一個藝術家的文化自覺。所以,我們應為葉先生的探索精神鼓與呼,同時,我們也有理由相信,葉先生的藝術創作會進入更加高妙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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