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探討壽山石雕的俏色利用,因材施藝因色取巧的技藝

摘要:壽山石雕文化歷史悠久、技藝獨特,一代又一代的石雕匠人在長久的藝術實踐中積累了豐富而又寶貴的創作經驗,形成了一套系統完整的雕刻技藝,並總結出了“因材施藝”“因色取巧”等創作技法。而在壽山石雕刻中,當屬俏色的運用最為特別,屬獨門技藝,為此,筆者欲在本文中就此展開探討。

關鍵詞::壽山石雕;俏色;因材施藝

壽山石乃天賜瑰寶,經過歷代石雕匠人的不懈努力與探索,總結出了一套“因材施藝”“因色取巧”“依形造勢”“相石取巧”的創作技法,獨具特色。而在這眾多的技法當中,當屬俏色的運用最能夠打動筆者,它堪稱壽山石雕的獨門技藝。在筆者看來,這無疑是衡量壽山石雕刻技藝水平的一個重要標準,在相石過程中要根據原石的色彩、現狀、紋理等進行判斷,在自我學習及經驗總結的基礎上再進行構思設計,利用原石的石色石形,巧施技藝,從而創作出神形兼備的壽山石雕作品,豐富人們的精神生活。

俏色為玉石雕刻中的一個專有名詞,主要是指針對玉石的天然色澤進行刀客創作,以求達到一種“天人合一”的驚艷效果。通常是對原材料中主體顏色之外的色彩進行設計構思,使之成為作品的“畫龍點睛”之處,或是在雕刻過程中偶然呈現出其他的色彩,便將其與作品整體融合在一起,從而表現出一種渾然天成的意外之喜。善於創造美的雕刻師總是會想方設法巧用那一抹獨特的色彩,創造性地將不同的色彩進行合理分配、精心構思,為作品注入生命活力,使其呈現出一種精巧靈動的藝術效果。

從礦脈中直接開採出來的壽山石,形狀各異、色彩不一,就算是同一礦脈,也難以找到兩塊一模一樣的石頭,無法像其他玉石一般,能夠直接根據形狀或主體色彩進行設計構思和雕琢。且壽山石的內部情況複雜多變,經驗再豐富的壽山石雕刻師也無法完全掌握其中的變化,因此便總結出了“因材施藝”的創作原則,其中俏色的運用便是為作品增輝增色的過程。俏色的運用極為考驗一個雕刻師的技藝水平以及對材料的應變能力,需要對創作過程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進行巧妙處理、靈活運用。對於同樣一塊壽山石料的巧色,創作者腦海中的構思不同,都會造成作品最終呈現效果的不同,而這直接關係到成品的生命力和藝術性,因此,筆者認為俏色的運用實際上就是創作過程的一塊“試金石”。通常,雕刻家在創作前的“相石”過程中,總會仔細地進行觀摩、揣測和推演。但實際上,不僅僅是原石的色彩,其本身的瑕疵也可以處理成為俏色藝術,這也是壽山石雕藝術的魅力所在。

翻閱中國藝術史,最早關於俏色的運用是在商代,河南安陽曾出土過兩隻俏色玉龜,這是目前發現最早採用俏色技法的實物遺存。到了唐宋以後,文化繁榮,玉石雕刻技藝更是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在明清時期,俏色技法已經趨於成熟,逐步發展成為如今可見的範式。時至今日,眾多的壽山石雕刻匠人依舊在該領域中深耕,在遵循前人技法規則的基礎上,受時代、文化和認知等多方面的影響,作品呈現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加之壽山石本身的色彩及肌理豐富多變,歷朝歷代的雕刻名家得以留下不少精品,就以明清時期的楊玉璇和周尚兩位壽山石雕刻大家來說,他們也是巧妙地利用了壽山石原材的色和質,從而誕生了令人嘆為觀止的經典之作。

筆者的祖父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馮久和,其創作的諸多作品亦是俏色雕刻的典範。祖父尤其擅長群豬、花果等作品題材,在技藝、造型等方面都有突破性的創新,這離不開他對於日常生活的觀察與思考,只有這樣,才能創作出打動人心的藝術作品。祖父自幼於鄉村間成長,在他眼中能夠發現諸多常人認識不到的美,並將其靈活運用於壽山石雕中。比如為了刻好“石豬”作品,他常蹲守於豬場,險些被誤會成“豬販子”,在雕刻花果時也會比照着新鮮水果進行雕刻。正因為他對每件作品都很用心觀察,願意花時間去鑽研雕刻,才能夠創作出大量經典之作。筆者的壽山石雕藝術創作之路受祖父影響頗深,因此將在後文中,以祖父及筆者自己的作品為例展開進一步的論述。

一、不“破”不立

壽山石的色彩有時候並非那麼“純”,常伴有“雜”色,因此在雕刻的過程中要注意構圖,該破形的必須破形。不破不立,見色就取,這樣看似熱鬧,實質上卻沒有辦法突出主題,要避免對一件作品的構圖布局處理得很滿,否則既費了工,又失去了“巧”。若一塊壽山石上的顏色較雜,雕刻師卻能夠恰如其分地突出“俏”,這就是難能可貴的絕活了。這裡說的破,就是要注意避免畫蛇添足,對那些紛亂的雜色要大膽捨去。為了顧全大局,當留則留,當舍則舍,不分砂肉,不破不立。

筆者祖父的經典代表作《含香蘊玉》(原名《花果累累》),曾作為向全世界發行的《中國工藝美術》畫冊的封面,還榮登國家郵電部發行的郵票。該作品雕刻了盛滿荔枝、石榴、菊花、葡萄、牡丹、玉蘭等各色花果的籃子,新鮮欲滴,幾可亂真。原石色彩繁雜,祖父在設計過程中堅決斷舍離,刪繁就簡,剔除令多數人都會感到心疼的石“肉”,再根據石頭的色彩分布進行構思,搭配了各種不同的花果,留出部分空白空間,讓“花果”氣韻生動,富有質感。如此一來,精巧生動的“花果籃子”便出現在觀眾眼前,儘管豐富飽滿,卻毫無擁擠堆砌之感,花果之間,或隱或現,疏密有致,遙相呼應。細細觀察,還能看到裹挾着露珠和泥土的枝幹,充滿了自然活力與生活氣息,可以說將原石的色彩運用達到了盡善盡美的境界。

祖父的這件《含香蘊玉》作品也開啟了壽山石花果作品取巧的先河,筆者的諸多作品都受此影響,注重俏色,善待每一塊石頭。造物主賜予壽山石五彩斑斕的色彩,正是這多元的顏色給了創作者以無限的想象空間,但取巧不能被俏色所束縛,而是要充分尊重石頭的原色,大膽破。在祖父的指導下,筆者創作的《惠風和暢》作品,也算是玩轉俏色的一件佳作。這件作品的材質為壽山荔枝凍,我們爺孫綜合運用了圓雕、透雕、鏤雕等技法,巧妙刻畫出69隻姿態各異的仙鶴。它最特別之處在於每隻鶴的頭部都利用了原石中的紅色,成為丹頂,鶴身或米白,或雪白,或灰白相間,善用俏色。鶴群腳下之枯木,其蒼遒老勁的質感也是利用了原石灰暗的色彩。此作造型、寓意與意境俱佳,於2019年榮獲第十四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

二、化瑕為瑜

壽山石原石材完美無缺的少之又少,多數帶有不同程度的瑕疵、綹裂,哪怕質地溫潤細膩,沒有明顯的格裂瑕疵,也難以控制顏色的種類及分布,這是自然所遺留下來的藝術美感。為此,歷代的壽山石雕刻師在長期的實踐中總結出一套“化瑕為瑜”的創作原則,於瑕、綹之間周旋,在展現出石材天然質感的同時,也體現出了文化底蘊的深厚和雕刻技藝的精巧。

如薄意大師們常在綹裂處勾勒出連綿的山脈,將斷口處就勢化為深長的峽谷,峰巒連綿、林泉掩映,便可獨成一景。外觀看似純凈的石材,雕刻進去,石頭的深層之處也可能存在臟、綹懂得情況,如何巧妙地加以剔除掩蓋,很是考驗雕刻師的構思布局能力。如石料臟點多,則可通過對比,突出純潔處的質地。如有的石材灰暗且有砂,可挖去砂,刻畫出天然太湖石的樣子,以此來襯托太湖石前仙鶴的風姿,若有綹裂,則可根據其深淺,以衣帶、樹榦等進行化解。

薄意大師林清卿就極為擅長化瑕為瑜,石材的色澤越雜,裂痕越多,其構思反倒愈加精妙,裂格多交叉者以梅、桃、杏等枝幹掩飾;裂格多豎者則用以凸顯竹、松、柏或懸崖峭壁;若有橫格,則隱藏橋、堤、船、古厝和石徑之間;若是彎曲的線條,則藏於煙霧霞之間。筆者的《松齡鶴壽》作品便是受林清卿大師的影響,原石多裂格,上面還遍布許多如棋盤格般的裂紋,因此筆者便構思出重巒疊嶂、飛泉直下的場景,近處蒼松翠柏,仙鶴亭亭玉立,觀之如同步入仙境般清靜優雅。在雕刻過程中,每向石頭內部深入一層,心中總有按捺不住的欣喜與擔憂,石材內容情況無法預測,花費大量時間及精力構思出的方案可能因為其中的細微變化而需要推倒重來。因此在創作過程中,基本上是連走路、吃飯甚至睡夢中都在解構石頭,當然收穫成功的喜悅也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這也算是壽山石雕的魅力之一吧。

三、順“色”而為

順“色”而為,即順應顏色確定題材。此時的俏色運用與作品主體色調基本保持一致,順應顏色設計構圖,通過藝術創作使壽山石產生出與日常生活相關聯的形象與題材,這也是俏色運用的基本手法,因而在設計時便要“順色”取材、順色隨形。如以荔枝凍石雕刻荔枝,紅色雕琢花朵或者醉態的臉部,黃色雕琢太陽,灰色雕琢太湖石,黃色刻枇杷、香蕉等更好。若是存在上半黃、下半白的壽山石原材,則可雕刻成為玉米題材;若是紅黃白相間,則可根據其位置分布考慮石榴題材是否適用。顏色和諧了,再追求細工,因此便要求雕刻師對壽山石有深刻的理解,對於生活也有較深的感悟,才能夠產生聯想,對俏色運用做到得心應手。

壽山石位列四大國石之首,但其石材大多玲瓏,形狀多變,並非都適合切割成章,刻意“追形舍料”不免可惜,倒不如“順石而為,隨形而作”。筆者年輕時便從飯桌上得到啟發,獨創了“苦瓜”題材的系列作品,在創作中順着石色石型雕琢,瘤皺突起的苦瓜悄然誕生,或水靈欲滴、或粗壯豐滿、或成熟開裂、或枯瘦乾癟、或凋萎殘破……不同生命周期的苦瓜,通過一塊塊普普通通的石材,塑造成活靈活現的模樣。經過長時間的觀察,筆者發現苦瓜在四季的變遷中有着細微變化,苦瓜的生長周期通常只有一年,從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到瓜熟蒂落,不同時期有不同的樣子,都能從壽山石中找到相應的顏色進行刻畫。

筆者的系列作品《苦盡甘來》便是運用了不同色彩的壽山石雕刻出嫩苦瓜、熟苦瓜、爛苦瓜,真正做到順色賦意,飽滿的苦瓜在夕陽的照應下帶上了豐收的喜悅;過於成熟的苦瓜瓜體已經裂開,晶瑩飽滿的瓜籽從中流出;苦瓜完全成熟之後外皮為黃色,其中的瓜籽也包含着生命的活力,呈現出艷麗的紅色……對於苦瓜的雕刻看似簡單,實質上綜合運用了圓雕、高浮雕、透雕等多種雕刻技法,且苦瓜表面的凹凸起伏看似隨意,實際暗藏巧思,排列疏密有致,讓人彷彿能一眼看透瓜肉的厚薄。儘管筆者雕刻的苦瓜已有千餘顆,但沒有一顆是相同的,每一顆都能給予筆者不同的藝術感悟,青澀的、成熟的、枯萎的……筆者利用刻刀在石上刻下苦瓜的一生,何嘗不是在雕刻自己的人生,苦瓜從青澀到成熟,筆者的技藝也從粗糙到嫻熟。苦盡甘來,終成正果——這是筆者對苦瓜的理解,也是自我對人生的寄望。苦瓜吃起來雖然清苦,但是別有一番滋味,這像極了學習石雕技藝的過程。為了更好地發揮出苦瓜雕刻技藝,筆者在工作室外的一片綠色田地里種滿了苦瓜,看着苦瓜生長,然後慢慢老去,瓜籽掉落,生命不斷輪迴。

四、突出重點

大部分壽山石以俏色為貴,因為俏色利用得好的話,可達到天人合一的效果。對於重點俏色,一定要擺在構圖的主要部位,能夠一眼便吸引住觀眾的目光。有時在畫面中的一抹紅,即可雕琢成旭日東升,或者因色雕琢船舶、旅人、樵夫、雅士……這些人物通常以極小的塊面點綴在特定的自然場景之下,雖然小巧,卻與山林亭宇相照應,與山水氣象融一體。如筆者祖孫三代人共同創作的作品《國富延年》,融合了圓雕、鏤雕、高浮雕、薄意雕等多種壽山石雕刻技法,刻畫了國色天香的牡丹、富麗端莊的松木,又有群鶴棲息,點綴些許靈芝、葫蘆,整件作品活潑靈動,彷彿可見花開、可聞鶴鳴。雖物象繁多,但是重點突出了群鶴,使作品繁而不雜。筆者的《花開富貴》作品則取材壽山高山石,質地溫潤凝膩,其色或黃、或紅,皆是明麗動人、光彩四射,因而筆者便通過判斷壽山石石型和色彩的走向,勾勒設計出恰到好處、安排巧妙的作品,最大限度地發掘出壽山石色彩和質地的自然美,突出重點的花卉,才能將這繁花似錦、碩果累累的豐盛之景呈現在這樣一件花果籃中。

壽山石雕創作不能為“俏色”所束縛,而是要想盡辦法去駕馭“俏色”,使作品妙處橫生、引人入勝。如筆者的《海底世界》作品,借紅色集中部分巧雕出五條身材圓潤飽滿的金魚,而最頂上金黃的部分則雕琢出一條金黃的金魚,熱烈的紅色是作品的重點部分,着重表現金魚,刻畫其鮮活逼真、動態十足的樣子。紅、黃的魚,白色的珊瑚叢,三色過渡自然。石韻天成的高山石加上充滿靈性、俏皮圓融的金魚,給人以一種萌趣十足、超凡脫俗的美感。

在壽山石雕界,有很多人雕刻類似的題材,但在造型上有諸多不盡人意:一是布局不夠合理,沒有突出重點,導致作品雕成滿滿的一群魚,滿到看不見珊瑚水草,顯得臃腫、累贅;二是俏色利用沒有抓住重點,總是想要眉毛鼻子一起抓,最後沒有掌握好材料的取捨關係,盲目堆砌,“淹沒”了主題。筆者認為在壽山石雕刻中,材料與手藝人之間有種微妙的聯繫,作為天然資源,每一塊壽山石都是獨一無二的,它的美是大自然億年時光的沉澱,而每一個手藝人將自己對於美的理解以及人生感悟注入天然材料之中,使其重獲新生。有一些俏色的壽山石深得雕刻師的心,因為俏色可以給人以無限的想象空間,如果利用得當,效果往往十分驚人。筆者的作品,無論是熱鬧妍麗的花鳥碩果,或是憨態可掬的動物,還是各色各樣的苦瓜,俏色的運用可謂貫穿始終。壽山石的俏色利用,講究精心和靈活多變,巧配天然,因此筆者在構思時往往會反覆揣摩,依材施藝、因色取巧,賦予壽山石意蘊豐富的語言。

壽山石雕的俏色利用是一門很深的學問,每一個雕刻師終其一生或許都在做俏色的文章,如何巧妙利用壽山石天賜的色彩考驗雕刻師的能力。面對多樣化的色彩,遵循不“破”不立、化瑕為瑜、順“色”而為、突出重點這幾點,可創作出令人驚艷的作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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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楊國麗.論福州壽山石雕刻傳統技藝與傳承[D].福建師範大學,2015.

3.李丹.印章石(壽山石)品種、雕刻實踐及工藝評價[D].北京:中國地質大學,2012.

作者簡介:

馮偉,師從祖父、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馮久和,擅長花卉果蔬、鳥蟲瑞獸等題材,對於苦瓜的題材創作尤有心得。現為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壽山石雕技藝傳承人、中國玉石雕藝術大師、全國青年優秀工藝美術家、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2019年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出版專著《唯美壽山石雕》《石頭記——壽山石雕藝術探源》,發表論文《展示空間之近代工藝美術歷史形態寫真》等。2020年在福建博物院舉辦“匠心·傳人——馮氏三代壽山石雕刻藝術大展”,受到社會的廣泛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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