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璧残犹珍宝籍零堪析,新见两部顾氏《集古印谱》略述

无论对于古玺印,还是印谱史的研究,顾氏《集古印谱》的意义无疑是重大的。本文特此介绍新见之顾氏《集古印谱》零册两种,虽为吉光片羽,但在保存古玺资料,揭示版本信息上毫不逊色。两书的再次现世,为我们更进一步的探究提供了可能。况其历经450年的岁月洗礼,虽已残损,却仍留存于天壤间,鲁殿灵光,印林之幸。

【关键词】 顾从德 铁琴铜剑楼 松荫轩

说起集玺印谱,现在所能见到的最早印谱顾氏《集古印谱》即属此类。在古玺印和印谱史的研究上,此谱所具的意义不唯现存最早,而且数量巨大。“玩赏古印及制作印谱,远自宣和,近则姜、赵,足以证明并不自《集古印谱》的编者顾汝修始,不过以往藏家,钮数不多,不足歆动大多数士大夫阶级之同好,所以赏玩一道,仅为少数人所摩挲把玩,沾沾自喜,而未为普遍的习尚……《集古印谱》之最大成就,不在于引起鉴赏家对于古印之玩赏兴趣上,而在启发学术界,根据印章考订古代官制及地方建置之治史参考,同时更可明瞭古代官印之尺寸制度。”[1]寄沤公所言极是。

崧泽顾氏是上海、青浦地区的望族,从元末明初这支家族的始祖顾友实起即雅好文艺,曾在崧泽构筑芸阁,储书千卷。倪瓒为之绘图,杨维桢作赋,陶宗仪题诗,陶诗云:“地偏春自胜,市远客犹稀。芸阁开清昼,溪航载落晖。”[2]成一时名迹。至家族第三世顾敏开始,迁居上海县城(今上海市闵行区)。四世顾英(1434—1508)因为显官开始发迹,奠定了这支家族的社会地位。六世顾定芳(1489—1554),明嘉靖太学生,后被召为圣济殿御医,最为煊赫。顾从德(1519—1587),字汝修,号方壶山人。顾定芳次子,与兄从礼、弟从仁、从义、从敬等六兄弟“并贤豪俊爽”[3]。“东川御医顾公,博雅嗜古,厥嗣汝由光禄、汝修鸿胪、汝和廷评,并翔艺苑,义同韦氏,鉴有张华,暨光禄仲子天锡太学,克绍前烈,才望不减,三世五君,极收穷购,得古印章凡若干有奇。”[4]成顾氏《集古印谱》钤印本,煌煌宝籍作为集玺印谱的冠冕,也是我国现存印谱中的绝顶。

顾氏《集古印谱》从明隆庆六年(1572)批量刊行,及今450年的传播中“廿本”之数无疑是其无上珍贵的最好理由。百年来辗转流传,知见存世者林林总总至少尚在八部之数。其中完璧者世存三部,它们是:永嘉谢磊明藏本、蓟县王绍尊藏本及上海图书馆藏本。其他如丁龙泓藏本虽称全本,却湮没在文字典籍之中。而日本横田実藏本缺卷四;唐长茂藏本缺卷二、卷六;张鲁庵捐本缺卷一、卷六;巢凤初藏本仅存卷一如此等等,一如秦曼青先生在跋其自藏残卷时所言“即此不完之本,亦当圭璧视之。宣德鼎炉、成化鸡缸,世犹珍秘,况此谱耶。”[5]

笔者在2008年曾予竭力关注并做初步探寻,“发现顾氏《集古印谱》至少有四种版本,它们在版式和载印内容、数量上均有所别”[6]。在过去的十余年中,又幸睹铁琴铜剑楼珍藏和松荫轩所得零册两部,何其印缘!兹因《西泠艺丛》相约,急就董理略述如下,以飨同好。

◎ 图1 顾氏《集古印谱》铁琴铜剑楼藏本内页书影

铁琴铜剑楼藏本(以下简称“铁本”)。一册,开本高30.2厘米,宽18.3厘米,残本。四周单边。版框高 20.8厘米,宽13.5厘米,墨色刷版。双面墨色钤印,单面一至八方,四行四列界格划分。书口空白,无叶次。卷末有版刻“汉铜虎符”图案、注释文字一叶。卷内钤“顾汝修”白文,“潘氏珍藏”朱文,“庞君亮借阅过”白文鉴藏印。(图1)

卷前有清毛琛题识五则。

所存一册钤印始于上声私印“董修”白文玉印,止第59叶未识私印及子孙日利单字象形之“尒”字朱文玺印[7]。

该谱最早著录于1941年常熟庞士龙《铁琴铜剑楼藏善本印谱目》中,庞氏过录了清乾隆丁未(1787)藏书家毛琛欢喜之际所书全部五则题识,“无意中以青蚨七百得之”,同喜!同喜!瞿凤起先生1979年后,将“文革”期间查抄后退还的铁琴铜剑楼藏书,悉数捐赠常熟图书馆,此谱为所捐708种之一,无量功德。

目验可知,“上声私印”21叶308方;“去声私印”13叶165方;“入声私印”6叶88方;“未识私印及子孙日利单字象形等印”19叶271方。此载印数据与庞氏所记略有出入,想是计入双面印、子母印等的因素。

同样是墨钤印本,上海图书馆藏十二册本(以下简称:“上本”),分卷明晰,书记牌、序文、凡例诸要素一应俱全。其分册情况为“官印”册一、册二;“上平私印”册三[8]、册四;“下平私印”册五、册六;“上声私印”册七、册八;“去声私印”册九、册十;“入声私印”册十一;“未识私印及子孙日利单字象形”册十二。“铁本”亦依沈韵编排,按编例前当存一册“上编”,故当年毛琛感慨道:“珍重珍重!他日觅得前一本,当装潢,什袭传之其人耳。”

“铁本”诸印在依沈韵的具体排序中与“上本”颇有一致之处,如:“李”姓列于“史、纪、以、蚂”姓之前;“许”姓列于“汝、褚”姓之前;“苦、鲁、伍”姓列于“杜”姓之前;“贾”姓列于“马”姓之前,而在《印薮》本中则反之。

“铁本”与“上本”在编辑体例上还有一个共性:即将双面印的素面予以钤出,如“赵当时”“耿冣”“丙充国”,双面印特征,借素面呈现出来。而卷末版刻“汉铜虎符”图案、注释文字一叶,为“上本”所无,犹足关注。

统计“上本”后三卷载印数为:1079方[9],较“铁本”载印833方为多。虽然两谱版本形式迥然,但就载印内容来看似有关联,值得做更深入的探究。

需要说明的是,在顾氏《集古印谱》的研究中,目前所能读到的谱本,均依沈韵为序进行编撰,故所称之“卷”,而在实际谱本中,除“唐长茂藏本”(即“秦曼青藏本”)外[10],均无卷端分卷题名。“上本”以册的形式分卷,同样的分卷形式还有下述之松荫轩藏本和西泠印社张鲁庵捐本(简称“鲁庵本”)。而“铁本”则以空格换叶的形式分卷。

◎ 图2 顾氏《集古印谱》松荫轩藏本内页书影

松荫轩藏本(以下简称“松本”)。一册,开本高26.8厘米,宽17.4厘米,残本。四周单边。版框高 20.8厘米,宽13.5厘米,墨色刷版。双面朱泥钤印,单面一至八方,四行四列界格划分,钤印下格有鉴藏者墨笔释文。书口空白,无叶次。封面签题“原钤汉印存。壬辰秋日,小晴”。卷内钤“文彭之印”“文寿承氏”朱文鉴藏印。(图2)

所存一册钤印始于上声私印“董修”白文玉印,止第53叶“马宗之印-马幼公印”朱白子母印。

卷端右下钤有文彭鉴藏印,由此联想到浙江图书馆珍藏之“巢凤初藏本”“官印”卷零册,也有此印,取以读之,果然延津剑合,读书之乐曼妙如此,贺喜松荫轩主!

此“松本”与“铁本”一样,均存上声私印卷,然此卷尚有佚叶,“马”姓之后他本及《印薮》当续有“贾、耿、沈”等诸姓,而当止于“范”姓。

◎ 图3 顾氏《集古印谱》松荫轩藏本“吕”姓载印书影

同为“四行四列界格”版式,细雠之下“松本”与“铁本”所采并非同一版片。进一步校雠此部零册与“鲁庵本”同属一套版框。那么,同样留存有上声私印的“鲁庵本”与此“松本”在载印上的相较情况是如何的呢?这里我们截取“鲁庵本”上声私印中“董”姓至“马”姓的全部载印进行比对。在数量上“鲁庵本”为258方[11];“松本”为361方。两部载印数竟相差百余方?校之“松本”再具体深入一步,“鲁庵本”所缺大宗为:“李”姓缺50方、“杜”姓缺19方、“尹”姓缺8方,更甚者,在“鲁庵本”中“吕”姓竟然未出现,而“松本”钤载有14方。(图3)这一现象,除了理解为在流传过程中的“佚叶”,似无更好的解读?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尚存其他的印章,在两谱中呈现出基本的一致性。这一现象假“松本”的出现和利用得以揭示。

“鲁庵本”和“松本”之间版本的关联甚是紧密,尚待并案对雠之机缘……

对顾氏《集古印谱》的发现研究,终非一蹴而就的事情,它不仅需要对中国印章历史有清晰地认识和足够的知识储备,同时又要以极大的耐心与定力,等待冥冥之中的印缘。

顾氏《集古印谱》历经450年,遭虫鼠,遇水火,经兵燹,所能留下来的古籍印谱,已经是鲁殿灵光。铁琴铜剑楼和松荫轩两部藏本,虽有残损,却仍留存于天壤间,吉光片羽,印证着顾氏三世六君芸阁事业的皇皇业绩。

注释:

[1]潘景郑:《记顾氏〈集古印谱〉》,《江苏文献》1942年第7期,第33页。
[2]《崇祯松江府志》卷之三“镇志·崧宅志”。
[3]王穉登:《顾光禄少卿从礼小传》,《万历青浦县志》卷之八“艺文下”。
[4]黄姬水:《集古印谱序》,顾氏《集古印谱》上海图书馆本。
[5]秦更年撰,秦蓁整理,吴格审定:《婴庵题跋》卷三《顾氏〈集古印谱〉跋》,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169页。
[6]杜志强:《关于顾氏〈集古印谱〉和〈印薮〉版本的初步考察》,《第二届“孤山证印”西泠印社国际印学峰会论文集》,西泠印社出版社2008年版,第427页。
[7]原谱第60叶前幅首格钤“叶子承”白文印,虽也为墨钤,仍疑为缀钤,特此说明。
[8]依《凡例》“朱”姓印前置于私印之首。
[9]此数据除去其间缀钤之“赵奇印-赵次公印、臣葆金章”等六方,以及第十二册末朱文肖形印(含一方八思文朱文印)后篆刻类印章。双面、子母印作一方计。
[10]“唐长茂藏本”(也即“秦曼青藏本”)书影,见韩天衡《中国篆刻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版,第439页。
[11]基于研究条件,所据以西泠印社2000年排印版,除去其间缀钤之“董其昌、李流芳、赵子昂、尹辅私印”等六方鉴藏印;“李定之印”“侯欣之印”两方存疑印。双面、子母印作一方计。

文/杜志强,西泠印社社员,江苏省篆刻研究会秘书长,选自 | 《西泠艺丛》2022年第3期 总第8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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