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宗秦汉辨析,印宗秦汉是学篆刻的必经之路吗,马士达

三、明清印人的艺术实践

纵观明清流派的发展史,其艺术实践主要由两大类型构成,即“印中求印”与“印外求印”。在这种基本的创作模式中,后一个“印”字自然是指流派性篆刻艺术,而前一个“印”字则是指作为典范的秦汉印章。换言之,这两种模式都是围绕着对“印宗秦汉”的理解展开的。前者为“在秦汉印章之中求篆刻”,后者为“在秦汉印章之外求篆刻”,延伸阅读:篆刻流派及印人略谈,秦汉至今中国主要流派集

明代的印人,从文彭、何震、苏宣,到汪关、朱简,他们的创作实践所暴露出来的弊端,是早期印人对篆刻艺术的陌生——一是在文字上,篆书在当时已退出实用领域,人们不熟悉篆字的基本写法,更谈不上在篆刻创作中作灵活的艺术处理而不致出错;二是在制作上,以刀刻石的技巧看似简单,但要得心应手,既能得秦汉印章的趣味,又不失刻石所特有的效果,谈何容易!因此,“识篆,写篆容易识篆难,快速认识篆文的方法,个人体会”和“刀法,篆刻边款刀法详解,一张图快速看懂边款基本刀法”成了早期印人首先碰到的两大关口,并使得早期篆刻只能形成“篆字+刀法”的初级创作模式。

在这种情况下,“印中求印”,直接摹仿秦汉印章,自然会得到早期印人的高度重视。而根据当时印人的认识水平,以为“古印皆白文,本摹印篆法,平正方直,雅而可观”(徐上达语),印人们刻白文印的总水平也略高于刻朱文。而在朱文印一头,当时人们认为“宜清雅得笔意……赵松雪篆玉箸,刻朱文,颇有流动的神气。如今文博士则又学赵者也”(同上)。也就是说,早期印人的朱文印创作实质是“宗元”。以赵孟頫所创作的并不高明的元朱文为典范,其“印中求印”的水平可想而知。无论以“玉箸篆”、还是“杂体篆”入印的早期朱文印,总体上都不出文彭的左右——齐白石老人尝言:“似文三桥,七八岁小孩都能削得出来,偶尔一学可矣。
应当说,这样的“印中求印”,也决定了早期印人主要致力于篆刻在形方面与古代印章的相似,这与当时印论所强调的“会神”有着很大的距离。而对形的刻意追求,在很大程度上属于“技术”的范畴而非艺术的范畴,这就必然导致“明人习气”的形成,即笔不传情,刀不达意,均衡摆布,机械板滞。自文、何、苏至朱、汪诸家,这种习气表现得愈来愈显著。

但是,客观地看,早期篆刻的技术化倾向也有其合理的一面:其一,在形的方面对秦汉印章的摹仿作为对当时实用印章作风的矫正是有积极意义的;其二,早期印人通过大量翻刻秦汉印章,既是基本技巧的训练,也是对秦汉作风的弘扬;其三,在篆刻艺术发展之初,对以刀刻石的基本技法的深入研究也是必须的。也就是说,我们还不能完全以现今的标准去荷求早期印人,相反,我们应该充分肯定他们所作努力的历史价值。当然,在另一方面话又得说回来,我们也不能仅仅因为他们是“老祖宗”便迷他们,更不能漫无边际地将早期篆刻流派吹捧到不适当的高度——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坚持历史的、实事求是的观点。

事实上,篆刻创作至丁敬、邓石如降世,才有了转机。作为以刀刻石技巧的高度成熟,作为对秦汉印章的形的精到把握,丁敬的篆刻是明代篆刻发展的必然结果和集大成者。他以强烈的求变求新意识和略带夸张的切刀法,自成一种清新的艺术格调而与秦汉印章拉开了距离;他不满足于“墨守汉家文”,他从古代印章中领略到的是一种“思离群”的艺术精神,这是他高出早期印人之处。邓石如则是在篆书书写上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有力地促进了清代篆书书艺的兴盛,为后人识篆、写篆开了方便之门。他在篆刻创作上虽未取得很高的成就,但其“印从书出”的尝试,却给予后人以“印外求印”的启示。可悲的是.丁敬以后的西泠诸家一味套用丁敬的刀法、印法,使之日趋僵化和装饰化,“流”而为“派”,导至衰亡;邓石如之后的吴让之、徐三庚诸家,则竭力继承邓氏的流美、婉畅,远离“真朴”又陷入了“媚俗”的恶道。

不得不看到,能够认真总结丁、邓两家得失,力开“印外求印”新格局的,当首推赵之谦。他广泛取材,善于从秦诏、汉镜、钱币、汉砖及汉碑碣文字中吸取养份,丰富自己的篆刻创作;同时,他也看到了秦汉印章的另一面,即“古印有笔犹有墨,今人但有刀与石”,进一步丰富了人们对“印宗秦汉”的认识。齐白石尝言:“自唐以来能刻印者,唯赵悲庵变化成家。”充分肯定了赵氏在篆刻创作上的独创精神;但同时,齐白石也尖锐地指出,赵氏“十印之中最工稳者只二三也”,“赵先生朱文遏于柔弱”。赵之谦之后的黄牧甫,也是宗秦汉而成家的,他善于运用平与险、正与斜、粗与细、疏与密诸多因素的强化对比与和谐统一,造成平中见奇的效果。但是,赵、黄二家的努力,仍然是在形的翻新上,其雕琢之气也愈来愈甚,很难做到意外传神,却容易堕入“匠气”。并且,他们都深受朱简“刓缺磨损者不摹”之说的影响,妄执一端,片面追求想象中古印原始的“新面”,难免又使自己的艺术手法偏于一格。

概言之,从丁、邓至赵、黄,中期篆刻以写篆和用刀为突破口,又将篆刻艺术向前推进了一步,形成了“个性化的篆书+个性化的刀法”的创作模式。中期印人的努力,已不再是对秦汉印章的简单摹仿,而是强调篆刻的艺术性和篆刻艺术语言的独特性,这使中期篆刻与秦汉印章拉开了距离。但是,中期篆刻依然存在着根本的局限:其一,中期印人主要还是在形的方面下功夫,事实上,一味在形上翻新与拘泥于古印之形殊途同归,都未能着眼并把握住秦汉印章的精神实质;其二,中期篆刻重在印风上的标新立异,如果着眼于形,个性印风往往蜕变为某种特殊的技术,成为一些固定的程式,“流”而为“派”;其三,正因为中期印人未能真正把握住秦鉨汉印的神韵,所以,他们在竭力追求形的翻新的同时,在神的方面也离秦汉印章愈来愈远,而非印论所讲求的“离形得似”的神遇——这正是篆刻艺术历经四五百年的发展而始终未能达到古鉨汉印艺术高度的根源。

直到近期,吴昌硕及其后的齐白石、易大厂、来楚生诸家出,篆刻艺术才可以说真正步入了自由创作的王国,“印宗秦汉”的艺术实践也才真正获得了一次根本性的突破。他们从前贤的艺术实践中、从古鉨汉印中所得到的,是“于不经意中见功夫”的自然之趣,是“胆敢独造”的自由精神,因此,他们着眼于秦汉印章的平正浑厚,活泼朴茂的神韵,并力求在自己的篆刻创作中表现这种神韵,而不拘泥于形上的“理”、“法”,由法无定法,无法而法走出了长期以来的“印宗秦汉”的迷宫。

显然,近期印人的努力是与唐宋以来的文人书画艺术精神相吻合的,也是明清印论中“会神”说在艺术实践中的真正贯彻——现今篆刻艺术的进一步发展和创新之路,正是由他们开辟的。也就是说,尽管在理论上人们早就明白了应该如何宗秦汉,但在实践上真正能做到这一点,却是很晚的事。只要不违背事实,那么也可以说,长期以来好些人只依据前人印论立评之高明而称其篆刻水平的不凡,都不过是想当然的推导而已。必须看到,正由于早期、中期印人在宗秦汉的实践上走了太多的弯路,并以“流派”的方式影响着后人,因此,种种关于“印宗秦汉”的误解至今仍然在困扰着人们,以至于现今仍然有不少的人习惯于以“流派”的观念来对待近期诸家——仅仅以简单的“正统”与“非正统”、或者“雅”和“俗”的模糊概念来作为判别艺术高下的界线。这种倾向对篆刻艺术发展创新的危害,我们决不能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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