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静秀润,陈巨来篆刻艺术的审美追求,龙红,周子渝文

摘要:陈巨来卓越篆刻艺术成就的丰富厚重的历史演进过程,昭示出多方面的价值意义。其个性鲜明的印章创造,工深湛,意丰富,格高雅,品超迈,其篆刻艺术创造中绝佳地表现出精工秀丽的线条美、匀净整饬的布局美和爽洁利落的刀法美,构筑了令人仰视的秀润典雅的意境美。

为师的对弟子的倾心栽培和扶持,自是情理中事。如果老师能够无私地对弟子给予极大的褒奖,亦属正常逻辑,但可以比较肯定地说:这并非所有先生都能够如此坦荡落实。而陈巨来的师父——著名书画篆刻艺术家、教育家赵叔孺先生,便可称这样崇高纯粹之人。赵叔孺一生“共收教学生60人,其名见于《赵叔孺先生遗墨》中的《同门名录》”[7],其对弟子陈巨来的由衷赞誉和称许,确属不易。此件材料清楚地置放于孙君辉所编的《陈巨来安持精舍印集》中“陈巨来早中年时期印作”之首页,文曰:“陈生巨来,篆书醇雅,刻印浑厚,元朱文为近代第一。庚辰,叔孺题。”[3]于此,林乾良撰文《精工秀雅 出神入化》,特别评说:“师生同工圆朱文,而老师题许学生为第一,这既见师生之情谊深厚,也可见陈巨来确有胜蓝之处。”[1]8当时的评价,绝非虚语矣。应该不是陈巨来于民国10年(1921)首拜于赵师成为其“第一徒”所获得的形式意义上的简单敷衍之评。

(图1-6)

追溯陈巨来卓越篆刻艺术成就的丰富厚重的历史演进过程,呈现于其具有征信作用和不具征信作用如吉语、格言、警句、诗词等闲章的创作中[3]前言:1,我们不难发现,陈巨来在“继承”与“创新”两端上,均有着值得十分肯定的地方:一方面,陈巨来拥有异常坚实而深湛的传统继承;另一方面,陈巨来还获得了非常静润稳健的个性创造。而于传统的深刻挖掘上,既重共性的一般追求,亦即追摹篆刻历史之法印过程,换言之即是对整个篆刻艺术大传统的消化和吸收,此从“陈巨来钩录古印”可见一斑;又重艺术个性的“专精”探索,通过对乃师叔孺经典的深刻学习和智慧借鉴,来实现对师父篆刻艺术小传统的忠实追随和效法。于前者,我们在《陈巨来安持精舍印集》中“盍斋藏印选”[2]267-288可以获得非常清楚的印象,可见他对于传统经典作品的文化意蕴、审美风格以及艺术形式的悉心体味和虔诚模拟。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陈巨来在其师的精心指导下,对于印章艺术的传统,绝不简单触及而作蜻蜓点水或浮光掠影似的表面文章,而是深深地扎进传统,很多时候甚至是唯传统经典是瞻的痴迷状态,亦步亦趋,不越雷池,努力争取原汁原味地深刻理解,全面消化。特别于艺术一途,本就没有“所谓落后”之说,于“保守”一词,更不应该视为贬义,尤其对于历史之高峰或经典,或许永远不会再重现,因此,对于这些东西,我们必须“保”而“守”之,无比虔诚地仰视之,尊崇之,追摹之,效法之,方才可能极好地吸取其精神营养,为我所用,以便进一步发挥、弘扬和创造。于此,陈巨来确乎给我们立了一标杆,树了一榜样。一是我们完全可以从陈巨来这一组“盍斋藏印选”中诸印面清晰感知,二是能够从陈巨来“夫子自道”般的边款文字中,明确获得非常珍贵的信息。比如:“杨朋之号盍斋珍藏印”边款文字有“庆簪仁兄属巨来仿元朱印”,“杨庆簪鉴赏书画图章”边款文字有“仿汉九字印”,“盍斋所藏楹帖”边款文字有“戏仿汉人破铜印为盍斋刻此”,“杨庆簪印宜身至前迫事无闲愿君自发封完印信”边款文字有“汉二十字印”,“盍斋鉨”边款文字有“戏仿大厂居士刻似朋之方家雅正”,“朋盍簪”边款文字有“伏庐藏印有此一式”,“戊申”边款文字有“仿古鉨”,“翠亨杨庆簪印信长寿”边款文字有“巨来仿汉九字印”,“朋之鉨”边款文字有“仿三代小鉨”,“盍斋秘笈”边款文字有“巨来仿元”,“盍斋”边款文字有“仿汉史禹印刻此”[2]267-288。这一组印章,十分集中地显示出陈巨来对于传统印章艺术的虔诚膜拜,不仅心领神会之,更是直接取法之,大胆仿拟之,其爱古摹古效古法古之情既深且厚,不亦明乎?!

(图7)

任何一门艺术,均有技术坚实支撑的讲究。篆刻艺术自不例外。秦鉨汉印,乃中国印章历史之辉煌两高峰。一般意义而言,文人开始篆刻,大概起始于元。而元前的文人参与篆刻创作,一般只是“书篆入印”,而“凿刻铸印之事仍落在工匠肩上,篆刻尚未成为文人之事”[3]前言:3某种意义上讲,文人开始的篆刻艺术,既有“工”的讲究,金石趣味的表达,更有书卷气息的富蕴。陈巨来的篆刻艺术,工深湛,意丰富,格高雅,品超迈。在整个近现代篆刻艺术历史中,陈巨来的印章创造,不仅以三万枚巨大数量令人瞩目,其之所以必将彪炳青史,更是赖依于其卓越的审美追求,主要突出地体现在四大方面:

一、精工秀丽的线条美

审视陈巨来一生所创造的三万余枚印章,总体上基本呈现为工整精细面貌。若加以类型化析别,主要不外乎圆朱文(亦称元朱文)和秦鉨汉印明清流派风貌两大类。比较而言,其圆朱文印章不仅数量可观,而且特色鲜明,境界超迈,成就卓著。正是这一类圆朱文印章,其线条之美,十分强烈,尤其引人注目。譬如五枚形式不尽相同的“梅景书屋”[2]24-25,(见图2、3、4、5、6)“大风堂珍藏印”[2]151,(见图7)“云松馆”[2]39,(图8)“子孙保之”[2]59,(见图9)“松窗”(见图10)、“松窗居士”(见图11)、“爰居阁主”(见图12)、“飞鸿”(见图13)、“第一希有”(见图14)、“嵩山草堂”(见图15)、“密均(韵)楼”(见图16)和“竹里馆”(见图17)等[2]83,及其一组自用印“安持”(见图18)、“牟道人”(见图19)、“石鹤居士”(见图20)、“下里巴人”(见图21)、“巨来珍藏”(见图22)、“巨来画松”(见图23)、“游手于斯”(见图24)、“安持秘笈”(见图25)和“病草”(见图26)等[2]88-169,均可见其线条的高级和精彩。大体而观,这些印章的线条几乎粗细一致,让人惊叹其匀净一律。但若细品之,这些线条又具有微妙变化,由于其主次地位的不同,修短情况的差异,乃至各个笔画所存在地方的区别。正是如此微妙的变化,其所具有的抒情与表意的作用也自然产生着不同的效果,共同承担和彰显着精工秀丽的美学功能。当然,并非只有圆朱文印章的线条才具有这样异常强烈的审美效果,陈巨来的其他类型的印章,线条表达实际上也具有类似的功用,只不过其圆朱文印章的线条在精工秀丽四字的表现上更为突出卓越。追溯产生如此浓郁审美效果的原因,关键在于其极高审美品位的建立。接地而言,其篆书根底的建立深深扎根于“玉箸篆”风格的“二李”——李斯和李阳冰两家法帖之中。而且,陈巨来对于许慎《说文解字》的精研和透悟,更是直接促成其精工秀丽线条美实现的重要助力,并力避着由此易于滋生的负面状态。于此,陈巨来夫子自道谓:“圆朱文篆法纯宗《说文》笔划,不尚增减,宜细宜工。细则易弱,致柔软无力,气魄毫无;工则易板,犹如剞劂中之宋体书生梗无韵。必也使布置匀整,雅静秀润。人所有,不必有;人所无,不必无。则一印既成,自然神情轩朗。”[2]177-215甘苦之言中,闪烁着实践真理的生动光辉。清人康有为说:“书法之妙,全在运笔。”某种角度而论,陈巨来精美无比的圆朱文印章,亦充分体现着如此令人怦然心动的“书法之妙”,正是陈巨来对中国书法历史上篆书一脉的深湛理解和认识,方才超迈地具备了起于“书”而发扬于“刻”的趣味盎然的绝佳能耐。值得注意的是,陈巨来篆刻艺术的线条表现,并非只此一类,其丰富性和微妙感,实在令人惊叹!比如厚重茂密的“湘潭毛泽东”(见图27)、“小脉望馆”(见图28)[2]297,直率生风的“由豫山堂”(见图29)[2]6-7、“颂云言事”(见图30)[2]16、“破虏后人”(见图31)[2]30、“赵志麐印章”(见图32)[2]35,方挺俊爽的“利年长生”(见图33)[2]55“沈德镛印”(见图34)[2]74、“程潜印信”(见图35)[2]76,奇趣横生的“周达之鉨”(见图36)[2]101、“矩言疏”(见图37)[2]73、“大千”(见图38)[2]205、“杨”(见图三39)[2]223等。而数量不少的小印,如“王同愈印”(见图40)、“胜之”(见图41)[2]273、“赵时㭎印”(见图42)、“叔孺”(见图43)[2]9、“周茝印”(见图44)[2]13、“张爰”(见图45)、“大千居士”(见图45)[2]34“张爰”“大千”(见图46)[2]41“荀词”(见图47)、“寿鉨”(见图48)、“墨者”(见图49) [2]45等,印面不大,但颇为精制,所刊文字线条清雅气扬,以小见大,神完韵足,美意浓郁,十分可人,倍生欢喜。

(图8-15)

二、匀净整饬的布局美

陈巨来的印章,从一字到多字,乃至十数字和数十字,不管是纯朱文还是纯白文,抑或是朱、白文字结合,或者是文字与图形匹配,均安排停匀,十分妥贴,真有巧夺天工之妙。

当然,这些印章的基本款式与章法,的确均从古人经典作品中来,这是我们翻检拜赏其作能够获得的清楚印象。艺术风格的追求,审美趣尚的强调,往往与一个人的文化修养之丰富深厚紧密相连。篆刻艺术亦不例外。陈巨来的家学渊源,以及求学经历,注定了其文化高度的企望追求和艺术美学风格的攀登角逐之不凡。一方印章,不论字数多与寡,均精心安排布局,显示出位置经营的允当。

(图16-22)

首先,于陈巨来少字数的圆朱文印章之刊刻可以明见,印文圆转妩媚,如春花舞风,轻云出岫,丰神流动。一般来讲,书法作品之创作,文字数量越大,难度越大,尤其字数多了,行数自然不少,书法作品创作的难度往往与具体的行数成正比。事实上,篆刻创作于此与书法创作具有非常一致的地方。我们根据陈巨来所创作的多字数印章审视,明确发现,其中成功的经典作品实在不少,比如印文文字作一行形式安排的佳妙印章有“扬州古文选里西寿慈堂收藏印”(见图50)[2]75、“盍斋所藏善本”(见图51)[2]145等。印文文字作两行形式安排的精彩印章有“待五百年后人论定”(见图52)[2]280、“大风堂珍藏印”(见图53)[2]26、“四欧堂藏昭陵石迹”(见图54)[2]39、“上海博物馆所藏青铜器铭文”(见图55)[2]159、“吴氏四欧堂所藏宋拓唐石真本化度寺碑印”(见图56)[2]168、“中山杨氏盍斋珍藏金石书画”(见图57)[2]172等。印文文字作三行形式安排的绝佳印章有“吴湖帆潘静淑珍藏印”(见图58)[2]280、“好林泉都付与闲人”(见图59)[2]28、“曾在双红鹅馆”(见60)[2]110、“蒋榖孙校金石刻之印”(见图61)[2]124、“润州吴氏寒匏宦兄弟收藏印”(见图62)[2]126、“吴湖帆潘静淑夫妇所藏海内孤本宋槧梅花喜神谱之印章”(见图63)[2]162等。印文文字作四行形式安排的绝妙印章有“吴兴徐伯郊收藏书画金石书籍印”(见图64)[2]172、“古鄞周鸿孙湘云父收藏吉金乐石佳书名画之印”(见图65)[2]97等。印文文字作五行形式安排的雅致印章有“与阳翟道玄汳梁琚长水镇楚江伟虞山历均非一家眷属”(见图66)[2]106、“巨来私记宜身至前迫事毋闲愿君自发封完印信”(见图67)[2]163、“杨庆簪印宜身至前迫事毋闲愿君自发封完印信”(见图68)[2]206、“粤人杨庆簪陈金英夫妇珍藏历代闺秀书画之印”(见图69)[2]272等。以上印章,字数均不算少,从一行到五行都有表现,或在印面上作大小一致的匀布安排,亦有因字形样态或笔画多寡等随机应变者,随势生发,因势利导,而皆成佳构。整个印面,精心设计,起承转合,前后呼应,尽管并不乏对角的比较和回护观照,特别注重抒情的统一,始终唯美地服务于清逸雅丽之格调渲染,巧夺天工,最终达成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境界。而更为丰富复杂的印面处理,即印文文字作六行形式安排的清丽印章目前所见虽然不多,但如“吉金寿石藏书乐画校碑补帖玩瓷弄玉击剑抚琴吟诗谱曲均是瑞午平生所好”(见图70)[2]283一印,可谓体量宏大之力作,共有32个字,竟然非常和谐自然地组织起来,分明就是一件微缩玉箸篆精品。另外,尚有不多的印章变式,看似并不规整划一,实际上变中寓恒,动态平衡,定而不定,定中生奇,异趣横生,颇有荡气回肠之慨,比如“看云亭”(见图71)[2]161、“子孙保之”(见图72)[2]80、“古之君子必佩玉”(见图73)[2]83、“陈巨来自用印”中的多枚“安持”(见图74、图75、图76、图77)[2]123、“朋之之鉨”(见图78)、“盍斋鉨”(见图79)、“朋之大吉”(见图80)、“朋盍簪”(见图81)、“戊申”(见图82)、“杨启导堂藏”(见图83)、“盍斋”(见图84)、“弘农”(见图85)[2]177-201等。

(图23-30)

在刻制印章之前,往往要设计文字内容,此之谓“打印稿”。不过,就印风而论,大体可分“工细”与“写意”两类,而尤其前者,宜于刊刻之前将印稿设计完好并较为清晰地将其渡越至印面之上。陈巨来的治印生涯长达六十余年,不仅给我们留下了逾万方精品力作,而且还将“刻制竣工”了的众多倾心设计的印稿保存了下来,“其章法的妥帖,篆写的严谨,遗存数量之多,令人叹为观止”,凡三类:圆朱文、阔边朱文和白文。[4]前言:1-4特别将这些弥足珍贵的“治印墨稿”与镌刻成功的诸印章比较对勘,至少彰显出如此几点价值意义:第一,“印稿”的成功设计,于篆刻创作而言作用非同小可,成功的“治印墨稿”,于工整精细一路作品之创作首先意味着相当层面的成功,必须高度重视;陈巨来“治印墨稿”,分明透射出其文人的高度修养和艺术审美之非凡品位,不仅可见其文字学上的深湛功夫,亦可见其印学史乃至书法史上的深刻积淀,而刻制完成的印章,使浓郁的“书卷气”有了附丽之物,并因“工”平添了“金石味”,显著地拉开了与一般庸工的距离;“篆刻”,顾名思义,先篆后刻,尽管于“篆”与“刻”两者关系或重要性的认识不尽一致,但仍然可以说,“篆”的确是第一位的,我们从陈巨来的“治印墨稿”到“印面”生成,既可见二者的一致性,亦可见传统篆书笔墨功夫的深厚对于“用字”和“配篆”乃至整个篆刻气韵的生动实现所具有的至大支撑作用。

倘若追溯其印学品格的形成,某种角度上看,或许与其对有宋一代极简而唯美风尚之偏嗜大为相关。

三、爽洁利落的刀法美

但凡让人称赏的精湛、高超的篆刻技艺,总是包括两个方面的绝佳表现,一是印文的成形——主要指配篆与写篆(其中亦不排除篆文之外少数的隶书、楷书甚至行草等别种字体的运用),二是印文的刻制。可以比较肯定地说,前者应见用笔之趣,应见“意”与“法”的有机结合;而后者应见施刀之妙,应显“力”与“韵”的交相生辉。

(图31-40)

陈巨来的篆刻艺术,之所以如此高妙,价值意义的显示的的确确是多方面的。而成功造就其卓越表现的自然也主要在两端,一是精雅娴熟的“配篆”和“写篆”,二是爽洁敏锐的运刀刊刻。我们从出版发行的《陈巨来治印墨稿》一书中,首先能够非常清楚地感受和体味到他的极其精彩绝伦的印稿设计;其次,可以从其篆刻设计墨稿与制作完成的印蜕之间的相互比对中,一方面明确理解和深刻认识其篆刻创作的全过程,另一方面更能够非常全面地向我们清晰展示从“印稿设计”到“刊刻竣工”的细腻而微妙之转换和升华。如此比较,更能让观者不得不惊叹其坚实的创作技巧与超逸的艺术手法。比如,“安持精舍印冣”(见图86)、“仍度居士长物”(见图87)、“徐伯郊氏”(见图88)、“读书养性积德延年”(见图89)、“陈氏雨催轩藏”(见图90)和“浙江博物馆藏”(见图91)[4]159-167等。其中,至少包含了四次飞跃,一是从传统固有篆书字体库即所有篆书形汇到选篆、配篆之完成;二是从治印墨稿到石面印文之转化;三是极其敏感而细腻地施刀,仿佛音乐旋律般流畅地抒发表达,刊刻完成全部印文;四是钤盖印蜕,神情毕显。这些环节,或许对于其他印家并非都是非常看重的,但是,在陈巨来眼中,这四个环节一定存在着四次飞跃,正是“情”与“理”、“意”与“法”、“气”与“韵”、“技”与“道”的融合贯通体现。所以,于此,我们特别要注意的是,陈巨来在整个篆刻创作过程中的非凡能耐,不仅“刀”不伤“笔”,“刀”不掩“笔”,而是相反,智慧而微妙地使“刀”显“笔”,让“刀”助“笔”,令“刀”彰“笔”,挥“刀”合“笔”,既让“笔软乃奇怪生焉”得以充分实现,又让“笔趣”与“刀法”极好地结合在一起,更让“刻刀”在很大程度上丰富甚至超越了“毛笔”的固有规定性或表现力。正是这样的虔诚追求,让我们在其别样丰富而浪漫的印章中,深刻地感知和鉴赏到其崇高深邃的书法艺术精神,真与天地本质相贯通,正所谓“方寸寓天地”。这样的刀法所幻化出来的莫大艺术魅力和深沉博大之美,才是真正能够彪炳青史的精品杰作之大美也。

(图41-50)

四、秀润典雅的意境美

古人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气”者何谓?“华”于何处?其实,便是关于“品位”与“格调”的提醒和强调。所谓文人,也便是一种时时处处都有讲究之人,善于仪式化之人。就拿陈巨来治印来说,选篆、配篆、刊刻乃至钤盖等诸方面,均极讲究,绝不马虎。巨来弟子陈茗屋撰文说:“巨来先生的习惯,自己的印作向来不直接蘸取印泥钤盖,他嫌当时的各种名牌印泥,即使是张鲁庵印泥都还不够细腻。他是用右手无名指蘸取印泥,一遍又一遍渡到印面,再事钤盖。所以先生亲手钤的印蜕,神情毕现,弥足珍贵。”[4]前言:3-4精益求精,不正是一种特别的讲究?当然绝非为讲究而讲究,其中大有玩味之处。为什么书法学习要讲究“取法乎上”?表面上看是为技艺如何得法问题,实际上确是一种艺术修为之方向正道和文化品格、美学风格的追求问题,当然至关重要!清人刘熙载谓:“书尚清而厚,清厚要必本于心行。不然,书虽幸免薄浊,亦但为他人写照而已。”[5]716移来论印,不亦当乎?本来,“治印虽与书法不同,然当得其神气,则巨、细总无二致”。[2]274-287

(图51-61)

正是由于陈巨来极端看重技艺之难——绝不简单,并非“雕虫小技,壮夫不为”,所以其一生于文化研修之专注与深刻,于篆刻艺术进击之痴迷和虔诚,于艺术境界提升之坚决和执著,方才拥有了极高至醇之美学追求。换一个角度审视,也正是其篆刻艺术创造中绝佳地铸就了精工秀丽的线条美、匀净整饬的布局美和爽洁利落的刀法美,因此水到渠成地构筑起了具有相当超越价值和意义的秀润典雅之意境美。这分明就是篆刻艺术发展史上的一种崇高而纯粹的美学风格的再次提起、强调和臻至。某种角度而言,这也便是人的创造力和能动性的又一次历史性的超越。难怪陈巨来所练就的深湛功夫和个性强项,不仅获得乃师的高度赞赏,“许为近代第一”;而且当时诸名公如张大千、吴湖帆、溥心畬、叶公绰、江寒汀、袁克文、冯超然、张伯驹和谢稚柳等,均十分钟爱其刊刻的印章,“尤其与大风堂主人张大千的结缘和友谊长达六十余年,其中为张大千所制六十余枚象牙印,雕刻精湛,超逸绝尘”[2]295,诚为艺林佳话。张大千中的之评说:“巨来道兄治印,珠晖玉映如古美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钦佩无极。”[2]前言:2好一个“古美人”之誉!这种激赏,分明就是对陈巨来印章艺术古雅超迈美学品格的崇赏和礼拜。

(图62-72)

清人刘熙载指出“书如其人”。其实印亦“如其人”的。于此,真得了悟刘熙载关于“士气”之强调:“凡论书气,以士气为上。若妇气、兵气、村气、市气、匠气、腐气、伧气、俳气、江湖气、门客气、酒肉气、蔬笋气,皆士之弃也。”[5]713唯有“士气”,与“书卷气”相表里。陈巨来印章,静气弥漫,躁意绝无,静而寓动,动静相宜,一派生机。正可谓“士气”贯注,“文气”流溢矣。从印章历史可以明见,尽管有秦鉨、汉印双峰并峙,但彼时“匠气”与“文意”互现,至于“雅致韵趣”的真正登场,应是明清流派印章繁荣之时。此时的一个最大特色,便是文人雅士正面进入篆刻领域,全面开始了具有浓郁文化品格和崇高美学境界的不懈追求。而于元朱文印章而言,起点即高,大学士赵孟頫、吾丘衍开创元朱文风派时,便将浓烈的文意、醇厚的雅趣和崇高的品性熔铸其中,获得了令人欢喜无比的珠圆玉润之深湛美境,并将人生和社会哲理巧妙蕴含。陈巨来直接承继着这样的厚重传统,以鲜明个性化的圆朱文尤为出彩的印章艺术创造,书写出浓重而辉煌的历史一笔。

(图73-85)

美学家施蛰存以“臞清且温而恭”七字称誉陈巨来为真正的“雅士”:“知其为贞介绝俗之人”。古人一般不单议艺术,往往与其为人联系品鉴,于是“人品”与“艺品”之间生发出莫可名状的复杂微妙关系,倘若割裂二者的关系,便很难理顺中国文化和民族心理大背景中的艺术之诸多问题。所以,很难想象,陈巨来如无“崇德修己,心如金石,俯仰一世”之坦怀,怎能拥有“石破天惊留好手,凤笯鸾铩岂低眉”之纯粹绝俗的非凡篆刻艺术世界?[2]前言:2

当我们拜读陈巨来一生的篆刻艺术时,不禁会发现,其“早中年时期印作”与晚年“七十岁以后印作”确乎存在着技法表达和艺术效果等方面的一定区别,前段在技法的准确到位方面,十分可观,其“工细”精湛,超绝凡俗;而后段似乎流露出一定的衰颓之象,或许与“当时遭际之偃”和生理机能自然下滑相关[2]前言:3,但人、印俱老还是比较明确的,印文线条清气凝聚,精力弥漫,并不简单流畅、对称外现,“意”超于“法”,“韵”高于“势”,厚、拙之意明显蕴含,颇有“绚烂至极归于平淡”的美学自觉!

(图86-91)

总之,陈巨来篆刻艺术所臻至的卓越美学境界,某种意义上建立了一种令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极高艺术水准。影响其艺术审美创造的因素当然是多方面的,但其对于文化深度和高度的纯纯探讨、孜孜以求;对于“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先器识而后文艺”和“技近乎道”等古训的智慧理解;对于品位、风格及美学趣味把握上善于取舍铸就辉煌的精彩演绎,包括具体于“惊心动魄,前无古人”之“和平”——赵叔孺“肃穆”“太阴”和“猛利”——吴昌硕“雄浑”“太阳”两座时代艺术高峰的勇力攀登和侧重探密,而最终兼收并蓄,合理超越;[6]201-215特别是集中概括于其著《安持精舍印话》中对印学本身包括印章历史与理论的基本立场、观点和认识,并由此升华起来的精湛识见、宏阔视野和豁达情怀等,凡此种种,均是当下的我们应该理性深思而不可忽视的重要命题。

参考文献:

[ 1 ]黄惇,余正,赵叔儒·王福庵流派印风[M].重庆:重庆出版集团,2011.

[ 2 ]孙君辉.陈巨来安持精舍印集[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

[3]季崇建,吴旭民,何红章.中国闲章艺术集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4]陈巨来.陈巨来治印墨稿[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

[5]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6]朱关田.沙孟海全集(印学卷).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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