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默老人王福庵生平,其人其印,及與西泠印社不解之緣

王福庵(公元1880-1960年),原名壽祺,後更名禔,字維季,號福庵,以號行,別署鋤石農、微幾、屈瓠、印佣、石奴、羅剎江民,性素寡言,70歲後自號持默老人,久居上海,仁和(今浙江杭州市)人。王福庵生於一個世代書香之家。其高祖為書聖王羲之,祖父王言為琅琊王氏武林支系第十五世孫,嘉慶戊寅恩科舉人。

父親王同於光緒丁丑科(1877年)高中進士,曾任刑部派駐福建、江西司主事。因當官非其平生所願,以母親病故丁憂歸家,後再不入仕,以教書、考證校勘金石碑版、著書立說為樂。歷梅青、黽山、塘棲、慈湖、紫陽等各書院山長。王同育有三子,其長子王壽摶為光緒丁酉科舉人。二子王壽保雖無功名,然工書,寫墨梅得金農法,偶亦刻印,為西泠印社早期社員。其三子便是王福庵。

在濃厚的家庭文化環境熏陶下,王福庵自幼耳濡目染,一心向學,對金石書刻的癖好深入骨髓。他曾說自己年僅12歲時即沉醉於玩刀弄石,甚至被父輩苛責,恐其荒落舉子業。他卻性近嗜深,愛好印章, 見丁(敬)汪(啟淑)兩氏印譜, 輒心儀焉,明知有荒廢學業的可能,卻仍然樂此不疲。

少年王福庵結識了長其14歲的杭州金石書刻家鍾以敬。鍾氏善篆刻,法西泠諸家,印風精整雋雅。在其留下的印作中,有宗陳鴻壽的,有仿趙之琛的,有擬趙之謙的,各印均深得神似,故當時同道推為浙派巨擘。其時雖負盛名,但對後學王福庵卻熱情勉勵,真情相待,遂結忘年之交。其在“庶有達者理而董之”一印的邊款中刻道:“王子福庵嗜金石,工篆分,而於獵碣尤得古奧之致。己酉孟春摘許書後序語屬鍾敬治印”。

20世紀初,剛過弱冠之年的王福庵任教於錢塘學堂——即後來的崇文書院,得閑經常與有共同愛好的丁輔之相聚於西泠孤山,切磋藝事不知疲倦。這丁輔之雖然不是丁敬的後人,但卻是杭州著名的古籍版本學家和金石書畫大收藏家丁申——八千卷樓主的後人。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王福庵和丁輔之經常在西泠雅會,慢慢地又吸引進年歲稍長但同氣相求的葉為銘、吳石潛。

光緒三十年(1904年)夏,王福庵、丁輔之和葉為銘聚集於西泠孤山之人倚樓,各出所藏古印鈐拓集古印譜,於閑談中探討印學,遂有謀創印社之舉。吳石潛聞風,隨之響應。四位中青年志同道合,諸如謀地、籌資、徵集文物、立碑、勒銘造像、規劃園林布置、興建樓舍等等,皆同力為之。經蓽路藍縷十年之久,西泠印社終於宣布正式成立。

印社建成,4位創始人不居功自矜,皆自謙不願為首,遂推聘年高望重的吳昌碩為首任社長。吳缶老在其《西泠印社記》中寫道:“社既成,推予為之長,予備員,曷敢長諸君子……”缶老謙稱自己是印社的備位之員,此中可看到諸賢互尊互重、互相謙讓的君子高風,令後人仰佩不已。王福庵與吳缶老在組建印社過程中結成至交。印社中的《觀樂樓碑記》由吳缶老書丹,而請王福庵篆碑額,珠聯璧合,相映生輝。吳缶老擅篆書而謙讓,推邀王福庵篆額,同寫一碑,可知兩人交誼深厚,亦可知其時王福庵的玉箸篆已獨立成格,為世人所共賞。

王福庵幼受庭訓,耳濡目染,經常參與其尊翁著書、編纂、考證等學術活動,自少素養蘊蓄,打下了堅實的舊學基礎。說來也是奇怪,這王福庵除精通篆刻,嗜好金石書畫外,他還受到晚清西學東漸的影響,自學算術,竟精通了西方高等數學及土木工程測繪技術。王福庵成了不可多得的時才。鋪設滬杭鐵路時,他辭去教席,任職於滬杭鐵路局。在隨後的數年中,他奔波於滬杭、湘鄂路局之間。除測繪和計算土木工程,他還時常為友人寫字刻印。對那時自由自在的漂泊生活,他曾刻過一方“幕天席地”的印以自況。

1915年,王福庵輯成了他的第一部印譜——《羅剎江民印稿》,印譜所收之作皆為湘、鄂鐵路局供職時所刻。那時王福庵年僅三十五六歲,個人風格尚未形成,還處在轉益多師階段。視其印面章法、篆法和用刀上大都仿效秦漢古璽及明清諸家,如白文仿陳曼生、趙次閑、吳讓之,朱文效元人、浙派、趙撝叔等。此譜只鈐印面,未拓邊款,全8冊, 共收入254方印蛻,可謂洋洋大觀。此譜一出,求書求刻者絡繹不絕,王福庵遂名聲大噪於湘楚川漢之間。

王福庵精擅篆刻與高等數學的名聲傳到了北京。1920年春,王福庵受聘於民國政府印鑄局為技正,那相當於工程師的職務,同事者有唐醉石、馮康侯等。1924年,王福庵又應清室善後委員會(故宮博物院前身)之聘,出任該會古物陳列所鑒定委員,參與《金薤留珍》印譜的鈐拓。那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王福庵縱然出身於書香門第,但還只是一介平民,就是早出生幾十年,就是高中了狀元,他也未必得睹大內收藏的歷代古璽珍品。王福庵於印學道行已深,這次經手鈐拓《金薤留珍》,盡情欣賞了明清兩朝帝王的璽印收藏,這不僅讓他廣開眼界,也成就了他為國民政府刻制大印之舉。

1928年,國民政府遷都南京,王福庵隨印鑄局南下。由於看不慣官場的腐敗,也由於秉性使然,此時王福庵的內心涌動起一股甘為閑雲野鶴的情懷。這種不願為官,想往鬻印自給的願望日益強烈, 並常常反映在書刻作品中, 如“苦被微官縛,低頭愧野人”、“望雲慚高鳥,臨水愧游魚”等等。

1930年底,王福庵決意引退,雖獲上司再三挽留,而其去意已定。他將眷屬悉數遷滬,在四明村置屋一所,日夕鑽研其間,所詣益進。此時所作“青鞋布襪從此始”一印傳遞了他的心態。他在是印的邊款中刻道:“庚午冬日,自金陵至滬,遂心閑神怡。”王福庵又在“不使孽泉”一印的邊款中刻道:“庚午冬月辭官來滬,賣字度日,刻此識之。”

那是段黃金時日,王福庵心無旁騖,專攻藝事,個人面目日臻完善。其印初宗浙派,後又益以皖派之長,復上究周秦兩漢古印,自成體貌。整飭之中,兼具蒼老渾厚之致。偶擬明人印格,亦時有會心。尤精於細朱文多字印,同道罕與匹敵,於近代印人中,允稱翹楚。沈禹鍾《印人雜詠》有詩詠之:法度精嚴老福庵,古文奇字最能諳。並時吳趙能相下,鼎足會分天下三。

8年抗戰勝利後,王福庵與寓居滬上的丁輔之與葉為銘一起返回杭州西泠,所幸社址基本無恙。他們一面修繕房屋、整理物品外,又積極計議恢復開展社務活動,最主要的是要把社長人選確定下來。那時吳昌碩早已作古,而王福庵、丁輔之和葉為銘仍彼此謙讓,誰也不肯擔任社長。

由於王福庵曾在北京主持過印鑄局工作,他想到了當時在北京擔任故宮博物院院長的馬衡……因此,當王福庵一提出請馬衡擔任社長,立刻得到丁輔之、葉為銘與其他社員的贊同。經過函電磋商,馬衡也同意了。那年舉辦了西泠印社成立40周年大會暨重陽節雅集。因抗戰中斷了8年,那次雅集到會的社員也特別多。

之前,有記者和丁輔之、王福庵等幾位先生在四照閣品茗,談到請馬衡作社長事。記者問道:“我真不明白,你們幾位先生辛辛苦苦辦起了西泠印社,而大家卻不肯當社長,一定要請別人?”一貫沉默寡言的王福庵莞爾笑道:“我們創辦印社,並不是想當社長啊!”

1949年後,王福庵步入古稀之年,然而壯志不衰,於書於印,仍矻矻以求,曾刻“不須計較更安排,領取而今現在多”字印自勉。他先後受聘為浙江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和上海中國畫院畫師,並在1955年任中國金石篆刻研究社籌委會主任。

1952年3月, 王福庵門人吳朴堂手拓輯得《糜研齋印存重輯本續》(1冊),收入王福庵所刻閑章77方。這些印大都是王福庵曩昔隨興奏刀,有些將成未竣,有些還未作最後修整,故為前譜所無。

1953年, 上海宣和印社出版了《福廠老人印集》(1冊),其中收印75方,內錄之印皆為丁仁、秦康祥、樓邨、張石園、方約、任書博等好友所作的名號和鑒藏之印。至此以後,王福庵因年老力衰,目力不濟,刻印漸少,不久便封刀了。王福庵為了弘揚書藝印學這一中華國粹,讓後學有更多的資料可借鑒,他親自捧了內收印蛻8875方的《福廠印稿》101冊,捐贈於上海圖書館。

就在王福庵去世前一年的1959年,他又將畢生所刻精品閑章300餘方捐贈於上海博物館。1960年初春,81歲高齡的王福庵不幸患前列腺腫瘤,手術未愈而辭世,藝林為之震痛。上海市文化局隆重為其舉喪於龍華殯儀館,四方前來追悼祭奠者逾千人。王福庵歸道山後,家屬遵其遺願將其書、畫、印、譜、扇面等2768件捐贈予他親手創建,又使他夢魂縈繞的西泠印社。

其傳世遺著有《福庵藏印》、《羅剎江民印稿》、《糜研齋印存》、《糜研齋印存重輯本》、《糜研齋印存重輯本續》、《福庵印稿》,以及《說文部屬檢異》和《糜研齋作篆通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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