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韩登安印存》、《西泠印社胜迹留痕》与《毛主席诗词刻石》三本印谱及《未发表私人收藏的韩登安篆刻作品》为主。为了能够较清晰地掌握韩登安篆刻创作的风格发展及其演变的脉络轨迹,将其印作加以整理、对比与分析,并就其创作生涯加以探索、归纳,试分之为四个阶段来讨论:一、27岁以前为奠基 时期。二、27岁至40岁为广撷兼资时期。三、41岁至60岁为印风形成时期。四、61岁以后为成熟时期。
一、 奠基时期
这是指韩登安与王福庵相识即27岁以前之印作,在《韩登安印存》中所得印拓与“王侯蝼蚁同归于尽”不规则朱文印合计,笔者见到33方:
⑴白文印“潘天授”——款曰:“天授正凿。戊辰四月登安。”(1928年,24岁)此印仿汉凿印加吴昌硕风格,实则表现更多的笔趣与墨韵。
⑵朱文印“邵裴子藏书记”——款曰:“裴子先生属。戊辰十月竞。”(1928年,24岁)细朱文的初期作品。韩登安可能想效仿徐三庚与吴让之印风,由于边框残,线条比较碎。
⑶朱文印“曾藏竹影居”——款曰:“己巳岁不尽二日,登安,影字许书作景。”(1929年,25岁)表现二李的笔意,章法有协调。
⑷白文印“善征陈祥麟印”——款曰:“汉印朴而不巧,工而有致,若徒以形相求之,远矣。刻贻善征兄正之。辛未冬登厂记。”(1931年,27岁)章法安稳平正,笔意浑厚,用刀徐进短切,转折处切刀有趣。
韩登安的篆刻奠基时期,便已显示出其不凡的功底。虽然他到27岁已经辑成《登安印存》33册,但已佚失。从上述印例来看,此一时期,韩氏用直线条较多,似乎于修改较为着意。
二、广撷兼资时期
韩氏在抗战爆发后离杭,从27岁到40岁为广撷兼资期。当很多印社社员暂搁铁笔的时候,韩登安共集《登安印存》69册。他刻得特别多的是在1932年(8册)、1933年(9册)、1934年与1935年(7册),为作者精力最充沛的一个时期。
从韩登安27岁时到上海拜谒王福庵,他的细朱文印风逐渐多起来,变化也多了。这一时期的创作中,他还不时吸取邓散木雄浑的风格特点。另外韩登安在烽火连天的抗战时期,从37岁开始刻“西泠印社胜迹留痕”篆刻作品。
兹举此期印作,加以说明:
⑴白文印“仁者寿”——仿白文古玺之作,较工稳。右下的残破部分颇为自然。该印笔意浓郁,线条显得十分遒劲、圆润和含蓄。
⑵朱文印“延景楼”——款曰:“拟元人法,奉序文先生鉴教。癸酉新秋,韩登安记。”(1933年,28岁) 笔者认为此印受王福庵所作“春驻楼” 影响,特别是木字旁的曲线状态。很明显作者进一步想要表现的是元人的意味,即汲取“圆朱文”的精华。章法布白均衡,文字意态温和,张力内敛。
⑶白文印“登东皋以舒啸审容膝之易安”——款曰:“予嗜彭泽宰文,与坡仙有同癖,顾不胜和韵,与集《归去来辞》为诗词。适《归去来辞》中两语有贱子名,可 谓巧合,视矫揉而成有间矣,因制为印章,他日并欲题楹以见志云。癸酉花朝,登安并记。”(1933年,29岁)作者在取法王福庵的同时,上溯汪关、林皋、 赵时等这一细朱文体系中的代表印家。结字雍容,章法匀满,驱刀流畅,线条圆润,可见年轻时韩登安的功力。
⑷白文印“西泠后人”——款曰:“辛巳元宵,登安刻于永康。”(1941年,37岁)此印是未发表的韩登安作品之一。仿秦白文凿印,所用单刀,古朴盎然,结体变化,空间舒展。这类风格在韩登安一生中比较罕见。
⑸白文印“西泠印社”—— 款曰:“西泠印社。秦汉既邈,印学寝微,自吾浙八大家出,流风复振。清季丁辅之、王福庵、叶舟、吴石潜诸丈立印社于孤山西泠数峰阁之侧,精舍日辟,□拓日 宏草创于甲辰,观成于癸巳。楼阁玲珑,花木掩映。经营惨淡,历三十年而大备,不唯润色湖山,为裙屐游观胜地,而同人研寻观摩,是学亦得以发扬光大。诚盛事 也。今倭寇占杭荐食上国,印社与西子同蒙不洁,三载于兹,回望吴峰,岂胜慨叹。辛巳清明节,杭人韩登安并记于方岩客次。”(1941年,37岁)此印作为 西泠印社的标志被用得最多。从整体来看,作者用细线条,所以留红空间均匀安详,然而线条有粗细变化,造成有动感和立体感的笔意。
⑹朱文印“湖山最胜处”—— 款曰:“康更生为印社题字,刻于龙泓石像之侧。登安治印。余于癸酉之秋,西泠印社成立三十周年纪年日,由王福庵、叶舟、丁辅之、阮性山、胡木庵诸丈绍介入 社。是时,社友各出所藏历史文物及金石家书画,都二千余件,陈列其中,民族风格表达无遗,其盛况非可殚述。今忽忽又十年矣,曾致书海上同人,征询近事,性 翁答谓:‘烽火连年,此事未可遽谈’。茧足空山,犹复念在兹,亦自笑也。癸未重九日,韩登安又记于云和箬溪。”(1943年,39岁) 拟圆润的元人印风。横宽的“山”字也很谐调,横弧线是韩登安的一个特征。年龄渐长,这种特征愈明显起来。
三、印风形成时期
41岁至50岁为印风形成期,韩登安在此10年中辑成《登安印存》25册,又在他50岁时终于完成了《西泠印社胜迹留痕》46方(1963年加刻4方,一共50方)。谱中的每一方印各具面目,手法多变,显示了韩登安在篆刻上深厚的功底和出众的才华。
篆学仍然延续前期的“广撷兼资”,除了远宗秦汉、近学清贤、甄讨临摹之外,尽管当时韩登安的篆刻艺术已有很高的水平,但他有更高的追求,所以开始作多字印。
这个时期,韩登安在篆刻上追求各种表现形式,一一呈现发展,并逐渐形成个人印风。白文方面:有汉印风格、金文风格、明清流派印风格。朱文方面:浙派风格。 细朱文(圆朱文及铁线篆)风格、金文风格与近现代印风格。特别是在铁线篆(细朱文)上表现卓然,挥洒如意,宛丽精致。各种体式都达到很高的成就,可谓是多 彩多姿。
另外, 因为韩登安49岁时发现患有肺结核,此后度过的是一边向死亡的恐怖作不息斗争,一边创作的生涯。
韩登安印风形成时期的印作举例说明如下:
⑴朱文印“印农”—— 款曰:“印为畎亩,刀为耒耜,自食其力,其犹农乎。乙酉九月归杭后作,登安记。”(1945年,41岁)“印农”是韩氏别号。王福庵也是15岁有“石 农”,以口语译之为“耕石的农夫”,为锄之本字(见《说文》)。仿古玺宽边细文,宛转挺秀,苍朴自然。因“农”字笔画较多,所以作者将左边框部分作残。
⑵白文印“俞承鹏印”、朱文印“云展”——前者款曰:“云展属,登安刻。”后者款曰:“丙戌十月,登安作。”(1946年,42岁)此印为我的老师木本南 村收藏的对章。1.1厘米见方里章法绝妙,入刀角度近90度,看见作者之功力。其哲嗣韩经世说:“他刻很小的石头时才用印床。”笔者认为韩氏刻此印章用了 印床辅助。
⑶白文印“惭愧春风四十三”——款曰:“段遁庵句。丁亥元旦,登安刻。”(1947年,43岁)王福庵43岁时刻过风格不同的同一内容(见《王福庵印存》,第12页)。此是韩登安仿邓散木印风的代表作品之一,粗细变化与疏密变化颇幽默。
⑷朱文印“福庵居士”、白文印“王褆之印”——前者款曰:“登安学刻。”(1947年,43岁)后者款曰:“福庵世叔大人诲正。丁亥九月,世愚侄韩登安学刻。”此二印是对章,刀法使转自如,周密精巧,秀逸雅静,是他采用王福庵印风进一步发展过程中的佳作。
⑸朱文印“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款曰:“辅之世叔大人古稀上寿,谨刻杜工部句奉祝。戊子人日,世愚侄韩登安。”(1948年,44岁)以铁线篆的形式表现,基本用王福庵篆法,参以邓石如。全印左右两行略疏而中间一行尤密,取“疏可走马,密不容针”之布局,而左右相呼应对称,从而取得平衡。
⑹白文印“沙孟海印”——款曰:“孟海属刻,为抚汉私印之至精者奉教。癸巳十一月十一日登安。”(1953年,49岁),用回文,拟汉玉印。“沙”字与 “海”字竖线多,“孟”字与“印”字横线多,四字似流水潺潺,自然流畅。可以看出,韩登安的白文印和他的圆朱文印一样,在精巧绝伦中显质朴厚重,在典雅华 丽中见雍容大度,都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
⑺白文印“钟启恒之章”——款曰:“拟汉官印,应于驳落参错之中而愈见谨严,此作刻意学之就正佑伯姻长。甲午元宵,姻晚韩登安记。”(1954年,50岁) 韩登安仿将军印,用单刀的方直线性,给人以劲利刚毅之感,得阳刚之美,而质朴错落的章法,颇多天然之趣。
四、印风成熟时期
51岁以后为印风成熟期,无论白文、朱文各种表现形式的风格,已然定型,达到完善的境界,但韩登安仍然孜孜以求。1962年春至1963年夏韩登安终于完成《毛主席诗词刻石》36方。这本多字印谱在中国篆刻史上堪称字数之最。
自有刻毛主席诗词入印,多以一句刻一石;若一首刻一石者,似无前例,盖其字数最少16字(《十六字令》),多者如《沁园春·雪》、《沁园春·长沙》皆多达 114字;《七律·送瘟神》二首一方共112字;《念奴娇·昆仑》100字;《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93字;《水调歌头·游泳》92字;一般的亦有四五 十字。此印谱为作者篆刻艺术颠峰时期的经典作品,因此时厚积薄发,面貌各异,轰动一时。韩登安自己认为:“弟刻多字印……写印稿时特别仔细,尤其是每一笔 画的长短上下,穿插的左右上下呼应,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力求字字停匀,方敢落刀。落刀时绝非一气呵成,若刻朱文则先将空白处全部初步刻去之,然后逐字逐 字整理。一次完成以后,用手指蘸浓墨轻轻抹于印面之上,使每字明显,作第二次逐字整理。全部完成以后,用印泥拓出初样,逐字细细审查,其有应修改者,用墨 笔在拓本上标志出,然后再作第三次、第四次修改。期其千妥万适,或者再请别人审鉴,指出意见,再作修改。刻白文亦大致如此,欲求一次刻成,以弟愚拙,认为 是事实上不可能的事。即或成功,也是粗制滥造的。刻多字印时,或可备一小镜子,随时照照看看,大有帮助于字字稳妥与否也。”
幸运的是,笔者得以见到《毛主席诗词刻石》印谱中《沁园春·雪》与《七律二首·送瘟神》的原石,他的神奇技巧,让笔者感动无言。《沁园春·雪》用青田石刻成,印面自是毋需多言,而且雕钮也是作者一丝不苟刻成。
⑴朱文印“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 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款云:“七律《冬云》,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二十六 日。”兼具徐三庚、赵之谦、吴让之稳健茂密之趣。圆形多字细朱文印起稿已大非易事,而后一刀不苟刻成,则更是难上加难,略有不慎即全印告废,是以若非功底 深厚、精气充沛者,岂敢为此?
⑵朱文印“钟”——款云:“丁未初夏汝斋貌元。” (1967年,63岁)上半为楷书,下半为花书的元押阳刻样式。字形略方,内部空间稍圆。古拙苍劲,刀法娴熟,点画谨严锐利,朴质中见清丽。
⑶朱文印“程十发印”——此印是作者70岁篆作。运用绝妙的曲线,让人联想起邓石如的印风,仿佛波浪起伏,是使欣赏者入迷、耐人寻味的精品。
⑷朱文印“梅花欢喜漫天雪”——款云:“安之同志方家教正。一九七六年三月,湖上病叟登安。”此印与下一方印是韩登安最后的作品。从笔意上看,似近于秦权量文,又有汉碑额篆遗意。把这一个个生动的文字,集约于方寸之间,圆润清秀,一派天真,这就是韩氏的最大本事。
⑸白文印“花草之流可以悦目,徒有春华而无秋实”——款云:“去非同志集北魏贾思勰句督刻,乞方家教正。一九七六年三月,杭人韩登安病腕。”他的绝笔,的确是浙派与汉铸印相结合的产物,有汉印的典雅端庄,有丁黄的短切刀意,表现浑穆笔意,老而弥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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