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论浙派，多以丁敬身、蒋山堂、黄小松、奚铁生、陈秋堂、陈曼生、赵次闲、钱叔盖为西泠八家，而前人辑谱，则多取前六家，如毛西堂、傅子式皆有《西泠六家印谱》之集，赵、钱两家不与焉。钱叔盖宗法汉印，结构用刀俱与六家不同，宜其不在浙派之中，而次闲是秋堂嫡派，颇获誉于时人，其不为识者所取，在其千印一面，少有创造也。次闲虽非浙派罪人，而其以浙派法嗣身份，不能示浅学以纯雅，启后劲以质拙，魏稼孙跋《吴让之印谱》有云：“流及次闲，偭越规矩，直至郐尔。而习次闲者，未见丁谱，自谓浙宗，且以皖为诟病，无怪皖人知有陈赵，不知其他。余尝谓浙宗后起而先亡者此也。”虽不直指次闲之非，而浙派之衰微，次闲实难辞其咎。
武林钟越生先生篆刻，亦是但知陈赵，不知丁黄者，故其拟浙诸作，亦不过秉次闲衣钵，揣度谨慎，修剪枝蔓而已。其成就稍稍逾出次闲者，在其尚能参以汉魏碑刻，旁及皖派高手。其以吴天发神谶碑字体所作朱文印，虽流畅爽利，尚能不失凝重典雅，不似徐袖海之妩媚弄姿。而白文拟天发碑印，仍未脱出袖海樊篱，可不论矣。
赞曰：根基钱赵二陈派，入印天发神谶碑。流美有之醇厚少，钝丁心法未全窥。
（图33-1）竹素园a
（图33-1）竹素园b
（图33-2）王寿祺印a
（图33-2）王寿祺印b
（图33-3）王寿祺印a
（图33-3）王寿祺印b
（图33-4）邹寿祺印
钟以敬曾刻“竹素园”白文印，（图33-1）边款述说篆刻主张：“篆刻一道，当以效法秦汉为上，元明人非不佳，去浑朴苍劲远矣。吾杭自龙泓丁先生之后，得刻铜遗意者，唯秋景庵主人，其篆法刀法皆有所本。余作殊乏师承，东摹西仿，固无足观。己丑秋九，挹宰我兄以佳石索刊，余忘其顽劣，漫为奏刀，尚乞有道匡我之谬则幸甚。烟萝弟敬敬记于今觉庵。”文中龙泓丁先生是丁敬身，秋景庵主人是黄小松，都属于西泠前四家，刻印的时间是己丑1889年，钟以敬二十四岁，中年以后旨趣有所变化，更钟情于西泠后四家中以秀劲见长的陈秋堂与赵次闲，至于切削中突出刀痕，又有些近似陈曼生。他曾经为王福厂刻过两方“王寿祺印”，一方说“种榆仙馆遗意”，（图33-2）这是指陈曼生，另一方说“仿补罗迦室法”，（图33-3）则是学赵次闲。两方印恐怕不是同一时间所作，至少在我等对浙派不太熟悉的人看来，实在是分不出所以然。不特如此，与这方为杭城书家邹寿祺（适庐）所刻的“邹寿祺印”放在一起，（图33-4）还真难说清究竟是模仿西泠派的哪一家。
（图33-5）嫌其铜臭a
（图33-5）嫌其铜臭b
（图33-6）赵刻嫌其铜臭
（图33-7）金石刻画臣能为a
（图33-7）金石刻画臣能为b
（图33-8）庶有达者理而董之
林乾良先生在《西泠群星》中提到钟以敬长王福厂十四岁，二人之间谊兼师友，1935年张鲁庵辑成《钟矞申印存》，王福厂撰序言云：“余与钟君订交，年未弱冠。见君性情孤介，当时达官贵人闻其名，欲延揽之不可得，故落落寡合。虽贫甚，能自适其适，谓独行之士，不为过焉。工诗文辞，峭洁如其人。其刻印以赵次闲、邓完白为宗，工力渊邃。吾浙八家之后，君其继起者也。”钟以敬为王福厂刻印甚多，皆精致非常，除上例所举的白文姓名印外，这枚“嫌其铜臭”，（图33-5）边款说：“赵撝叔大令曾有此制，以敬为福厂仿之，壬寅三月十日。”赵之谦的篆刻初学浙派，但佳构不多，原印系赵之谦为周星诒刻，细碎无神。（图33-6）这枚“金石刻画臣能为”，（图33-7）取意赵次闲的同题白文印，但翻白文为朱文，其中“能”字的斜划安排十分精彩，个人认为其水平应该超过钟以敬的名印“庶有达者理而董之”，（图33-8）林乾良搜集“金石刻画臣能为”印章甚多，茅大容曾专门为之摹刻此印。
（图33-9）蕉绿馆主孙老萼之印a
（图33-9）蕉绿馆主孙老萼之印b
（图33-10）惜花佚史孙黼华之章a
（图33-10）惜花佚史孙黼华之章b
（图33-11）孙黼华印
钟以敬除了刻浙派的朱文外，也取法徐三庚与赵之谦两家，尤其以吴天发神谶碑字体所作的朱文印，流畅爽利而不失凝重典雅，不似徐三庚之妩媚弄姿，代表作如“蕉绿馆主孙老萼之印”，（图33-9）边款用篆书：“仿吴纪功碑法，庚寅冬月，矞申。”这是光绪十六年（1890）的作品，此外朱文“惜花佚史孙黼华之章”，（图33-10）虽未署年月，从风格来看，与前印应该是同时之作。白文则完全是徐三庚的章法，新意不多，如这枚作于乙酉（1885）七月的“孙黼华印”。（图33-11）仔细推敲印款，天发神谶碑风格的印章也主要作于钟以敬三十岁以前，其后他还是坚守浙派为主。
（图33-12）野聋居士珍藏金石书画a
（图33-12）野聋居士珍藏金石书画b
（图33-13）杭州孙氏深柳读书堂珍藏a
（图33-13）杭州孙氏深柳读书堂珍藏b
无论徐三庚还是赵之谦，印作中本身就含有浙派的元素，钟以敬的朱文尚能直接取法皖派的邓石如，这枚“野聋居士珍藏金石书画”，（图33-12）以及“杭州孙氏深柳读书堂珍藏”，（图33-13）边款都说“拟完白山人篆法”。不要小看这种摹拟，经典的浙派朱文字与字之间很少错落勾连，钟以敬基本遵守这一传统，即使前面仿徐三庚天发神谶碑的朱文也是如此，而这两枚拟邓的作品，则极穿插呼应之能事。尽管钟以敬并不以此风格为常，而考虑到他与王福厂的密切关系，他的这种举动对后来王福厂引入皖派的篆法，开创新浙派，无疑具有启发意义。
（图33-14）西泠印社
（图33-15）西泠印社长
华严经塔为西泠印社最高处，其下是一泓碧潭，名文泉，石壁上篆书“西泠印社”四字即钟以敬手笔，（图33-14）在钟的印谱中还有一枚朱文小印曰“西泠印社长”，（图33-15）不知是为谁刻，这个“长”字大约与杨万里诗“东坡原是西湖长”同义，应该没有谁觊觎吴昌硕社长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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